陈峰瞥了一眼腕表，确认时间充裕，他微微放缓了姿态，语气依旧是那种平淡的应允：“可以。”

“…谢谢。”热依娜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汲取讲述的力量，缓缓开口：

“从前，有一户人家，迎来了第一个孩子。可她的降生，带来的不是欢喜，而是满满的失望——父亲沉着脸的责备，母亲无声的泪水，爷爷奶奶毫不掩饰的埋怨。只因为，她是个女孩。”

“家里很穷，穷得连普通都算不上。她的童年，是父亲不耐烦的呵斥，是母亲背过身去的抽泣，是身上洗得发白打补丁的旧衣，是常常哭花了的小脸。”

“直到有一天，父亲脸上突然堆满了笑容，母亲也能多吃上几口好饭，连爷爷奶奶都破天荒地带来了她从未见过的糖果。母亲笑着告诉她：要有弟弟了，以后要当个‘好姐姐’。”

“小小的肩膀，从此就压上了担子。要照顾弟弟，要跟着下地做力所能及的农活。日子一天天过去，她越来越清楚地看到弟弟碗里的鸡蛋和自己碗里的咸菜有什么不同。本该细嫩的手掌，也早早磨出了不属于这个年纪的硬茧。”

“幸好…还有母亲偶尔偷偷塞给她的半块饼子，那点微弱的暖意，支撑着她长大。只是，母亲好像被这望不到头的穷日子磨掉了心气，在她刚显露出少女模样时，就反复念叨：以后一定要找个有钱人家。也多亏了母亲这份执念，才让她在十四五岁的年纪，躲开了那个总想动手动脚的痴傻表哥的骚扰。”

“她拼了命地读书，成绩在十里八乡都拔尖。就凭着这点亮光，她终于抓住了机会，跌跌撞撞地考进了城里的大学。”

“可大学的学费还没着落，一个更沉重的消息砸了下来：父亲病倒了，急需一大笔钱救命。”

“说实话，她心里不是没有怨。可看着那个破败得摇摇欲坠的家，看着没了父亲就六神无主的母亲…她咬着牙下了决心：治！就当是…还了这条命给生养之恩。”

“她求遍了认识的同学、老师，可那笔钱像天一样高，压得她喘不过气，只剩绝望。就在走投无路的时候，一个朋友拉了她一把，帮她引荐了一个人…”

“那个人…不仅解决了那笔要命的钱，还带她走进了另一个世界，一个她做梦都不敢想的世界。她有些恍惚了，心里…甚至悄悄冒出了不该有的念头。”

“对了，那个女孩…叫热依娜。是母亲当年特地找人取的名字，希望她像月季花一样，又美又温婉…”

故事讲完，热依娜紧绷的弦彻底断了。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压抑许久的泪水决堤般涌出。

她死死咬着下唇，直到尝到一丝腥甜的铁锈味，才颤抖着，用尽力气挤出破碎的话语：“谢…谢谢您…听我说完…也…也谢谢您…帮我…”

她抬起梨花带雨的脸庞望向陈峰，悲伤的眼底深处，藏着一抹孤注一掷的渴求：“我…我能提一个…很小很小的…愿望吗？”

陈峰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终于掠过一丝极淡的温和，声音也放轻了些：“嗯，你说。”

“能…能…让我…在您身上…靠一会儿吗？”她的话语充满慌张和希冀，但那双被泪水洗过的明亮眸子，却倔强地、一眨不眨地望着他，没有躲闪。

“可以。”陈峰应得随和自然。

这对陈峰而言或许微不足道，但对此刻的热依娜来说，却像冰冷深渊里骤然投下的一束暖光。那渴望弥补童年缺失的情感，也在此刻悄然发芽。

她再也抑制不住，整个人小心翼翼地靠向他，将额头抵在他宽厚温热的胸膛上，积蓄已久的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瞬间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衫。

陈峰的手臂却始终垂放在身侧，没有抬起，更没有回抱。胸膛传来的温热湿意和发丝间萦绕的淡淡馨香，似乎都无法穿透他那层无形的壁垒。他如同庙宇中一尊垂目俯瞰的神像，允许信徒短暂的依靠，却岿然不动，永不弯腰。

怀中热依娜的啜泣渐渐平息，只剩下细微的抽噎。陈峰这才轻轻拍了拍她单薄的肩膀，语气带着一种公式化的柔和：“好了。某种意义上说，你离摆脱困境，只差一步之遥。”

他缓缓站起身，对上她那双犹带水光、隐含一丝期盼的眼眸，话语清晰而毫无波澜：“债务减半的部分还清之后，你可以自由选择是否继续这份工作，以及何时终止合同。”

这番话没有丝毫温情，冷静得像在宣读一份条款，更像是上位者给予的的恩惠。

热依娜看着他转身，毫不留恋地走出卧室的背影，几乎干涸的眼眶又涌起酸涩。窗外洒落一身的温暖阳光，此刻却让她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陈峰走到玄关，那盒崭新的保仕婷已经静静地躺在木柜上。他随手将它揣进裤兜，接着走向客厅的饮水机。热水指示灯亮着，他接了一杯热气腾腾的开水。做完这些，他才端着水杯重新走回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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