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峰眼中闪过一抹了然的笑意，却故意保持着望向窗外的姿态，连手中摇晃酒杯的节奏都未曾改变，仿佛浑然未觉。
直到那双微凉细嫩的手，轻轻地从后面覆上他的眼睛，他才仿佛刚刚惊醒般，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又迅速放松下来。他嘴角弯起一抹纵容的弧度，顺势向后仰靠。一股淡淡的柑橘香气，随之溜进他的鼻息。
“爷，猜猜我是谁？”林婉仪故意压低了嗓音，语气里混着俏皮与一丝期待。
陈峰并未回答，嘴角依旧噙着笑。他不急不慢地晃动着酒杯，暗红色的酒液在杯中优雅地旋转：“老人家醒过来了？”
覆在他眼上的手缓缓滑落，轻柔地搭在他的肩头。林婉仪的声音染上一丝如释重负的哽咽，在他身后轻轻点了点头，脸颊不经意地蹭过他的发丝：“嗯。医生说，姥姥没什么大碍了，住院观察休息几天就好。”
陈峰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言语，只是将手中那杯红酒，平稳地朝她的方向递了过去：“有需要，别忘了跟我说。”
林婉仪接过酒杯，学着他平日的样子，轻轻地抿了一小口。那复杂而浓烈的口感让她不自觉地微微蹙眉，但语气却洋溢着真实的欢喜：“谢谢爷。”她双手捧着酒杯，继续分享这个好消息，“姥姥现在睡得很安稳，脸色也红润多了。”
陈峰这时才微微侧过头，目光平静地落在她的脸上，看着她眼中尚未完全散去的、对姥姥的担忧，以及此刻清晰映出的、属于自己的轮廓：“老人家，一定很疼你吧？”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林婉仪怔了怔，她下意识地垂下眼睫，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脚，目光随着杯中轻轻晃动的酒液飘忽不定。随后，她再次将酒杯送到唇边，浅浅地尝了一口。那醇厚而陌生的风味依旧让她不太适应，惹得她不自觉地轻轻吐了吐舌尖。
她重新抬起头看向陈峰，眼神在短暂的迷蒙后变得清亮而坚定。她对着他，幅度很小，却极为郑重地点了点头：“嗯。”
她这一连串的小动作，尽数落入陈峰眼中。他保持着后仰的姿势，只是抬手，随意点了点身旁的空位。
林婉仪立刻心领神会，乖巧地站起身，将那只精致的水晶杯稳稳地放在茶几上，坐到他指定的那片区域。
她先是轻轻攥着她的衣角，身体缓缓向后，贴合着柔软的沙发靠垫，随后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微微倾过身子，渐渐地依偎进他的怀抱。
在这亲近的距离里，柑橘的清香变得愈发浓郁，其间还萦绕着一丝来自她衣领间的、柔和的薰衣草香。陈峰低头看着怀中温婉的佳人，眼中掠过一丝了然的光芒，唇角勾起一抹欣赏的弧度：“关于你和老人家的故事，我还是很有耐心听的。”
她抬眼望向他，客厅温暖的灯光落入她眼底，仿佛给那柔和的眸子镀上了一层莹润的光彩。那光芒只闪烁了一瞬，她便飞快地将发烫的脸颊埋进他坚实的胸膛，像是寻求安慰般，轻轻地蹭了蹭。
随后，一声满载着甜蜜与依赖的回应，闷闷地从他胸前传了出来，带着柔软的鼻音：“爷…我们那群孩子里，姥姥最喜欢的就是我了。”
她的声音渐渐变得轻快，开始了诉说：“每年年底，她都会用那双特别暖和的手，偷偷在我兜里多塞一个红包，然后…还得对我悄悄眨眨眼，示意我别告诉其他孩子。”
陈峰安静地听着，察觉到她又往他的怀里靠了靠。
“还有啊，不管过什么节，别的孩子可能只有份普通的糖果。但姥姥总是还会给我一份特别的礼物，有特地为我挑选的小皮鞋，还有织了好看花纹的毛线手套，还有…那个亮晶晶的、让班里的同学都羡慕了好久的削笔刀。”
陈峰看到她那原本微微攥起的手缓缓松开，听到她嗓音里溢出悦耳的轻笑。
“不光这样呢，”她继续说着，语调越发柔软，浸满了怀念，“就连周末，她都会早早地拉着我的手，带我去买我那时最喜欢吃的山楂糕。”她轻声呢喃着，像是沉入了那个温暖的午后，“那一刻，紧紧挨着姥姥，嘴里是酸酸甜甜的山楂糕…我感觉，自己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小孩。”
陈峰的目光始终沉静地落在她身上，却从她这轻松的叙述深处，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刻意绕开的痕迹。他那带着无形重量的目光凝在她不自觉低垂的侧脸上，语气平稳地追问：“还有吗？”
这三个字让林婉仪纤细的身形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只见她再次攥紧了衣角，将头埋得更低，视线在客厅里慌乱地游移，最终无处可去，只得化作一声带着恳求般的轻唤：“爷…”
在短暂的沉默后，她放弃了掩饰，声音低缓地开始讲述那层温馨面纱下的真实：“姥姥…不仅很疼我，也很照顾我们家。”她吸了吸鼻子，努力压抑着翻涌的情绪，“她总会把小姨送给她的牛奶，悄悄地塞到我们家…还会，还会时不时地自掏腰包，给我们家买菜，买肉…”
说到这里，陈峰清晰地听到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无法抑制的哽咽。
“姥姥她…有时会特别慈祥地看着我，用那双温暖的手轻轻捧着我的脸，说我继承了我妈的优点，甚至…比我母亲年轻时还要好看。”
陈峰看到她再次陷入了沉默，游离的目光投向茶几上那杯残留着暗红液体的水晶杯。随即，她猛地用力拽了一下她的衣角，突然从他的怀抱中抽离出来，几乎是带着一股决绝，一把抓过茶几上那还剩小半杯红酒的杯子，仰起头，将其一饮而尽。
她仓促地吞咽着，随即被呛得剧烈咳嗽，眼角瞬间泛起了泪花。或许，那其中也混杂了她强忍了许久的泪水。咳嗽的动静终于平息。她像是被抽空了力气，怔在原地，眼睫低垂，湿润的泪痕还挂在腮边，而先前眼中那点动人的神采，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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