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知微已经坐在案前。铜钱摆在手边,边缘的刻痕朝上,她用指尖轻轻摩挲了一遍,没说话,只将昨夜默写的几行字重新誊到新纸上——“九月十七,户部支银三百两,昭阳宫西侧廊修缮”。笔尖顿了顿,她在“修缮”两个字底下划了一道线。
春桃端着热水进来,脚步放得很轻。她看了眼娘子的背影,犹豫了一下才开口:“外面都在传,说长春宫昨夜烧了纸人,咒的是查案的人。”
苏知微蘸了蘸墨,继续写:“烧纸人不犯法,犯法的是贪墨军粮。”
“可……万一他们真动什么手脚?”春桃压低声音,“您昨夜不是听见动静了吗?要是有人爬上来——”
“要是真想动手,就不会只踩一块瓦。”她终于抬头,语气平静,“那是提醒,不是威胁。他们怕我停,我才不能停。”
她说完,把纸吹干,夹进一本《内务则例》里。这是她从太医院借来的,封面陈旧,没人会想到里面藏了线索。
“你按原计划去内务司。”她把一枚小银角子塞进春桃手里,“顺便问一句,最近三个月,谁常去户部档案房?别直接问,绕着打听。”
春桃点头,攥紧了银角子:“那……点心还收吗?”
话音刚落,门外就有脚步声。一个穿青色宫装的丫头捧着漆盒进来,说是贤妃赏的桂花糕。人站在门口没往里走,眼神却往屋里扫了一圈。
苏知微接过盒子,掀开看了一眼,甜香扑鼻。“劳烦回去替我谢过贤妃娘娘,这天气还能惦记我,真是福气。”
那丫头笑了笑,说了几句吉祥话就走了。
门一关,春桃立刻皱眉:“她刚才盯着您的书桌看了好几眼!准是来探虚实的。”
“那就让她看。”苏知微把盒子放在桌上,顺手翻开一本《女则》,翻到中间一页,朗声道:“这几日我要抄经礼佛,修身养性,外事暂不问。”
她故意说得响,一边说一边用笔在书页空白处写了几个字:查周侍郎账目往来。写完不动声色地合上书,推给春桃。
春桃会意,悄悄把书塞进袖子里。
等人都散了,苏知微才起身走到柜前,取出那只小木盒。打开后,她抽出一张泛黄的纸片,上面写着“户部支银流水·三年七月至九月”。这是她凭记忆整理的父亲旧档之一,字迹潦草,但条目清晰。
她盯着“昭阳宫修缮”那一行看了许久,忽然发现一笔关联——同一天,工部账上也有一笔支出,名目是“采买桐油三十斤”,用途标注为“防潮”。
可问题来了:昭阳宫西侧廊是木结构,若真要修缮,该用的是杉木板、铁钉和麻绳,而不是桐油。更何况,那一带地势高,常年干燥,何须防潮?
她提笔在旁边写下:“桐油非用于修缮,而是掩盖气味?”
念头一起,她猛地想到什么。当年父亲死前半个月,曾私下提过一句:“某宫有异味,连猫都不近。”
那时候没人当回事,现在回头看,或许不是病故,而是……
她没往下写,只是把纸片重新收好,盖上盒盖。
中午时分,春桃回来了,脸色不太好。
“老赵没见我。”她低声说,“说是告假回家了。可我在内务司碰到了他徒弟,说赵伯昨天还好好的,今早突然递了条子,连工钱都没领全。”
苏知微听完,没急着说话。她从匣子里取出一锭碎银,又写了个短笺,交给春桃:“你再去一趟,把这银子和信一起送去他家。信上只写一句话:‘赵伯安康否?旧年冷宫井边那株梅,今年可开了?’”
春桃一愣:“这……能行吗?”
“能。”她点头,“他在冷宫管过十年杂务,那口井旁的梅树是他亲手种的。若他还记得这事,就知道我不是害他。”
春桃咬了咬唇,接过去走了。
苏知微坐在案前,手里拿着那枚铜钱,对着光细看。刻痕深处有些发黑,像是沾过什么东西。她用指甲轻轻刮了一下,凑近闻了闻——有点涩,像铁锈混着药渣的味道。
这不是普通的磨损。
她想起父亲说过,某些账册为了防伪,会在纸浆里掺一点磨碎的铁屑。这种痕迹只有在特定角度才能看见,而铜钱上的刻痕,恰好与户部核账专用印模的纹路一致。
也就是说,这枚铜钱,很可能是当年父亲留下的标记之一。
她正想着,外头又有动静。一个小太监站在门口,说是皇后宫里的,传话让苏才人下午去凤仪宫“问心病”。
春桃一听就急了:“这哪是问病,分明是要拿人!”
苏知微却没慌。她放下铜钱,喝了口茶,淡淡道:“你去回个话,就说妾身昨夜受了风,头晕得厉害,已经请了医署的人来看,等诊过了再请安。”
小太监犹豫:“可娘娘说了,务必今日去一趟。”
“那你如实回就是。”她抬眼看了他一下,“我也想见娘娘,可身子不争气,总不能拖着病体去冲撞贵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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