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斜照进茶水房,苏知微指尖还沾着药渣的细粉。她盯着纸上炭笔勾出的时间线,一字一句念给春桃听:“戌时三刻服药,迷香入肺,至少半刻钟后才开始侵体,亥时一刻达到昏沉峰值——这中间,有整整十二分钟。”
春桃咽了口唾沫,“那会儿贤妃娘娘还能走能看?”
“不止。”苏知微将两张纸并排摊开,“巡夜宫人记录,她起身更衣是戌时四刻七分,吹灯是戌时五刻初,动作连贯。一个意识清醒的人才会做这种事。若真‘即刻昏迷’,怎么记得熄灯?又怎能把衣带折得整整齐齐塞进枕下第三褶?”
她说完,把油布包重新系紧,夹进腋下,“走,回殿前。”
“可皇上已经让您退下了……”
“他没说不准再奏。”苏知微推门而出,脚步利落,“只要朝议未散,我就还能说话。”
御前殿内尚未清场。大臣们虽已收声,但多数仍立于原位,贵妃兄长赵承业站在东班前列,袍角微动,似在等人传话。皇帝坐在高位,目光落在案前一卷文书上,眉心微锁。
苏知微穿过人群,行至殿中,跪地叩首。
“臣妾苏氏,有新证补充。”
殿内略起骚动。有人低语,有人皱眉。赵承业侧目看来,眼神冷硬。
皇帝抬眼:“你不是退下了?”
“是,但臣妾刚查清一事,关乎贤妃安危与后宫清白,不敢不报。”
“讲。”
苏知微起身,从袖中取出一张纸,双手高举:“这是臣妾对昨夜药渣的验毒记录。其中除紫菀外,尚有一味不明粉末,遇空气泛油光,质地滑腻,非宫中常用药材。经比对,此物与柳美人偏殿熏炉残留成分一致,极可能为助燃迷香、加速挥发之辅料。”
她顿了顿,声音更稳:“更重要的是,此类混合香料点燃后,需至少十二分钟方能使人神志模糊,三十分钟达致幻高峰。而据尚宫局夜巡簿载,贤妃服汤后十一分钟内,曾自行起身更衣、整理床铺、亲手吹熄烛火——这些动作,无一不需要清晰意识。”
赵承业冷笑一声:“荒谬!宫中何时立过‘迷香起效时辰’的规矩?你凭空捏造时间,妄图左右圣裁?”
“不是我捏造。”苏知微转向他,“是人体反应自有规律。若大人不信,可当场试验——找一名宫人,让他闻此香,记下从点火到步履不稳所需多久。若短于十二分钟,我愿认欺君之罪。”
赵承业脸色一沉,未接话。
苏知微继续道:“再说那条衣带。它被发现时,折叠方式为‘双折压边,尾角内翻’,共三层,藏于枕头第三褶深处。这种手法,需手指灵活、视线清楚、头脑清明才能完成。一个刚喝下迷药、即将昏厥之人,只会胡乱塞物,甚至根本无力动手。”
她看向阶上的贤妃。对方垂首不动,肩线绷得极紧。
“若真如贤妃所言,服药即失忆,为何偏偏记得要把衣带藏好?为何不扔在地上、塞进褥底,反而选了个最规整的位置?”
没人回答。
苏知微深吸一口气:“唯一的解释是——她当时并未昏迷。她是清醒的,只是被迫装作不知。”
赵承业猛地踏前一步:“放肆!贤妃亲口陈述病情,你也敢质疑?你不过区区七品,竟敢指责主位嫔妃说谎?”
“我不是质疑她。”苏知微直视他,“我是替她说出不能说的话。”
她转回皇帝方向:“陛下,臣妾怀疑,贤妃并非不愿澄清,而是不敢。昨夜密道有人进出,今日她便改口称记忆混乱,紧接着又突发旧疾——这太巧了。若她今日当庭指认真凶,恐怕此刻已无法站在这里说话。”
殿内骤然安静。
赵承业嘴唇微动,终未反驳。
就在这时,端王从西侧缓步走出。他一身玄色常服,手中空无一物,语气平淡:“我记得《太医院辑要·香毒篇》提过一句:龙涎混硫熏紫菀,燃则雾生,渐入肺腑,轻者恍惚,重者癫狂。其效缓,不在瞬息之间。”
他顿了顿,看向皇帝:“苏才人所说时效,与典籍记载相符。”
一句话落下,分量千钧。
赵承业脸色变了。他知道,宗室亲王引述医典,意味着此事已非“女子妄言”,而是有了官方依据。
皇帝终于动容。他盯着苏知微手中的纸张,片刻后开口:“你说她是在试药?”
“正是。”苏知微递上另一份抄本,“这是柳美人侍女夏荷的供词节录。其中提到,每月初五、二十,均有黑衣人持铜鱼符通过夹墙进入柳美人寝殿,交接账册与瓷瓶。瓶中之物,便是此次新配的迷香辅料。”
她指向药渣分析单:“此番配方与以往不同,加入了油脂类物质以延缓燃烧速度,增强渗透力。贤妃所服,正是第一剂成品。他们想试试,这种药能否让人在不清醒的状态下行事,却又留下‘自愿’痕迹。”
皇帝缓缓坐直身体。
“所以……那条衣带,并非男子留下,而是有人趁她半昏半醒之际,塞入她手中,让她自己藏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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