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开了条缝，一股药味混着腐木的气息涌出来。苏知微抬手扶住春桃的胳膊，两人一前一后闪身进去。

角门在身后合上，没发出声音。守门的暗卫看了眼她手中的龙纹玉佩，低头退到墙边。屋里黑着，只有内室透出一点昏黄的光。

春桃喘了口气，手指还抓着袖口。账册贴在她胸口，压得呼吸发紧。

苏知微没停，直往里走。帘子掀开，床上的人闭着眼，脸色像蒙了一层灰布。被子盖到胸口，起伏很轻。

“他快不行了。”春桃低声说。

苏知微没应。她从怀里取出账册，放在床边的小案上。铜盆里的炭火闪了一下，映得纸页泛黄。

端王眼皮动了动，睁开一条缝。他看了苏知微一眼，又看向案上的册子。

“拿过来。”他的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

苏知微翻开账册，递到他手边。他撑起身子，动作慢，但没让人扶。手指碰到纸页时抖了一下。

她指着其中一行：“丙戌年四月十三，粟米三千石，经李记商号中转。这是我父亲被定罪后的第三个月。”

端王没说话，一页页翻过去。纸张翻动的声音很轻，屋子里只剩这个响动。

忽然，他停住了。

目光落在日期上——丙戌年五月初七。

他的手指卡在那里，指节发白。呼吸一顿，随即猛地咳了一声。

一口黑血喷在账册上，溅在“初七”两个字旁边。

春桃往后退了半步。苏知微伸手想去扶，被他抬手挡住。

“这一天……”他喘着气，嘴角还在流血，“是我母妃咽气的日子。”

他说得很慢，每个字都像在咬牙。

“她死的时候，宫里没人敢哭。贵妃在宴席上跳了支舞，皇帝赏了她一对南珠。”他冷笑一声，“原来就在同一天，他们还在分这笔粮钱。”

苏知微站在原地，没出声。

端王把账册按在膝上，另一只手撑着床沿。他的背弓着，肩头颤得厉害。

“我母妃是被毒死的。”他说，“查不出来，因为所有记录都被烧了。太医院报的是心疾，可她走之前吐了整整一夜的黑水。”

他抬头看苏知微：“你父亲当年查的就是这批军粮。他差一点就碰到了根子上。”

苏知微点头：“所以他们一定要让他死。”

端王闭了下眼。再睁开时，眼神变了。不再是虚弱，而是狠劲。

“这本账，不能留在我手里。”他说，“你现在就去御前。”

苏知微没动：“你现在这样，我去也没用。没有你的证词，皇帝不会信。”

“我不需要活着作证。”他咳了几声，喉头又有血溢出来，“只要这本账能递上去，就够了。”

他把账册抓得更紧，指缝里全是血。

“你听好。明天早朝，皇帝会问北营粮草的事。你等在偏殿外，只要听见提‘沧州’两个字，立刻进去。”

苏知微皱眉：“我没有面圣的资格。”

“我会让陈七给你腰牌。”他说，“你进去就说，有贵妃兄长私吞军粮的确凿证据。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把账册呈上去。”

春桃突然开口：“万一皇上不信呢？”

端王看了她一眼：“那就当场验账。找户部老臣核对日期和数目。这些年，边关报灾八次，每次都说缺粮，可百姓饿死的时候，他们的库房却是满的。”

他喘了口气，继续道：“你父亲的名字要提，但别求情。你要说，这不是为一个人翻案，是为十万边军将士讨一口饭。”

苏知微盯着他：“你明知道这样做，贵妃绝不会放过你。”

端王笑了笑，嘴角带血：“她早就想让我死了。我只是没想到，最后能踩她一脚。”

他把账册递过来：“拿着。”

苏知微接过，刚要收进怀里，窗外传来一声轻响。

不是风声。

是箭矢破空的声音。

她猛地转身，眼角瞥见窗纸裂开一道缝，一支黑头短箭钉在床柱上，尾羽还在颤。

端王已经倒下了。

不是被射中，是他自己扑过去的。他摔在地上时，手还往前伸着，指尖离账册只有半寸。

苏知微跪下去扶他。他睁着眼，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

春桃冲进来，看见地上的血和箭，整个人僵住。

“快！吹灯！”苏知微低吼。

春桃扑向烛台，一口气吹灭。屋里顿时漆黑。

外面没动静。没人追进来，也没人喊叫。

这种安静比什么都可怕。

苏知微把账册塞进衣襟，贴着心口的位置。她一手托起端王的头，另一只手探他鼻息。

还有气，但很弱。

“他不能死。”她说，“现在还不能。”

春桃蹲下来，声音发抖：“怎么办？要不要叫太医？”

“太医来也是白搭。”苏知微摸着他颈侧的脉，“这支箭有毒，但他们不想让他立刻死。这是警告，也是拖延。”

她抬头看向窗户。那支箭还在那里，像一根钉在夜里的针。

“他们知道我们会来找他。”她说，“所以提前埋好了局。周砚生死，是为了断线索。端王若死，是为了断后路。”

春桃咬住嘴唇：“那我们现在……”

“按原计划走。”苏知微站起身，“明天早朝，我必须出现在偏殿外。”

“可他怎么办？”

“有人会来接他。”苏知微从袖中抽出一块布巾，盖住端王的脸，“陈七知道该怎么做。”

她拉着春桃往门口走。脚步很轻，但每一步都踩得稳。

走到门边，她停下。

回头看了眼床上的身影。黑暗中，只剩那一块白布隐约可见。

“他会醒的。”她说，“他不会在这种时候死。”

春桃没说话，只是抓紧了她的袖子。

她们走出内室，穿过院子。角门再次打开时，夜风灌进来，吹得灯笼晃了一下。

苏知微抬脚跨出门槛。

一只乌鸦从屋檐飞起，翅膀拍打声划破寂静。

她没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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