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景色早已从平坦的农田变成了连绵起伏、植被稀疏的丘陵地带。
冬日的山野一片萧瑟,裸露的黄土和灰褐色的岩石在清冷的阳光下显得格外荒凉。
道路越来越窄,坑洼越来越多,车身剧烈地摇晃着,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裴文辉坐在副驾驶,双手死死抓住头顶的扶手,胃里被颠得翻江倒海。
他怀里的单反相机随着车身晃动,沉甸甸地撞击着他的肋骨,带来一阵阵闷痛。
他原本以为,任崇超会像之前去城关街道或政务大厅那样,直奔“事发地点”——视频里那个渣土车驶出的神秘小路口。
他甚至在心里反复预演了无数遍可能遭遇的场景:在荒僻的山坳里发现巨大的盗采坑洞,与看守的彪形大汉对峙,被手持铁锹的村民围堵,甚至……像任崇超警告的那样,被轰鸣的挖掘机逼入绝境。
每一次想象都让他心跳加速,冷汗涔涔,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袖口内侧那枚冰凉的执法记录仪开关,仿佛那是最后的救命稻草。
然而,当面包车绕过一座光秃秃的山梁,前方出现一片相对平坦的谷地,谷地中央坐落着一个规模不大的镇子时,任崇超却猛地一打方向盘,车子没有驶向任何一条通往山野深处的岔路,而是径直拐上了通往镇中心的水泥路。
“任哥?”裴文辉忍不住开口,声音因为颠簸而有些发颤,“我们……不是要去查那个……私挖乱采的点吗?怎么……进镇子了?”
任崇超双手紧握方向盘,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前方略显破败的街道,嘴角却勾起一丝近乎冷酷的、带着点“过来人”意味的笑意:“查?怎么查?就凭咱俩?两眼一抹黑地往山里钻?”
他瞥了一眼满脸困惑的裴文辉,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和无奈:“文辉啊,你还是太嫩了,你以为这是去查街道办签到呢?拿个名单就能找到人?”
他一边熟练地操控着方向盘,避开路中央一个积水的深坑,一边语速飞快地解释,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裴文辉心头:
“第一,视频就拍了个渣土车从路口出来,那路口在哪?鬼知道!石坪镇这地方,山连着山,沟套着沟,这种能挖矿的地方,都在犄角旮旯,没本地人带路,光靠咱俩瞎找?别说一上午,找一天都未必能找到,黄花菜都凉了!人家早把坑填平、把路封死了,你能查到个屁!”
“第二。”任崇超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就算你运气好,撞大运找到了,然后呢?咱俩,一没执法权,二没配枪,三没支援,就靠一个执法记录仪,一台相机?对方要是三五个看场子的混混,咱还能吓唬吓唬!要是十几二十个拿着家伙的亡命徒呢?要是人家开着挖掘机、铲车堵路呢?你拿什么跟人硬碰硬?!靠嘴皮子?靠督查室的牌子?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山沟沟里,这牌子顶个屁用!人家认你是督查室?人家只认拳头和铁锹!”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裴文辉瞬间变得煞白的脸,语气更加沉重:“第三,也是最要命的。”
他猛地踩了一脚刹车,车子在一个挂着“石坪镇人民政府”白底黑字牌子的院子门口停了下来。
他熄了火,转过头,目光如同实质般刺入裴文辉的眼底,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万一……我是说万一,对方够狠,够绝!一看被发现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咱俩连人带车,往他们挖好的矿坑里一推,再用挖机铲车把土一埋,你猜猜……在这深山老林里,谁会知道?谁能找到?等区里发现我们失联了,派人来找……怕是连骨头渣子都烂没了。
这就是为什么出发前我让你穿运动鞋,真到了那一步,别管什么证据,别管什么相机,撒丫子就跑!能跑一个是一个,跑出去一个,另一个才有活路,懂吗?!”
轰——
任崇超最后那几句话,如同平地惊雷,狠狠炸响在裴文辉的耳畔,把他脑子里那些关于“对峙”、“冲突”、“取证”的幼稚想象,瞬间炸得粉碎。
一股冰冷的、带着死亡气息的寒意,如同毒蛇般瞬间缠绕上他的脊椎,直冲天灵盖。
他感觉自己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四肢百骸都失去了知觉,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被……被活埋?!
连人带车,骨头渣子都找不到?!
这……这已经不是危险了,这简直是……赤裸裸的谋杀!是行走在刀尖上的亡命之旅!
巨大的恐惧如同实质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脸色惨白如纸,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着,手指死死抠住座椅边缘,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自己即将面对的,不是机关大楼里那些可以预判的规则和人情,而是隐藏在荒山野岭之中、不受任何规则约束的、原始的、赤裸裸的暴力和……死亡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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