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峰陷入了另一种沉思,而王熙凤足足愣了三四秒后,也缓缓地,将那股滔天的震惊,压回了心底。
当她再次抬起头时,脸上已经重新绽放出那招牌式明艳泼辣的笑容。
她拿起桌上的团扇,轻轻敲了敲萧峰的肩膀,那声音,带着一丝真正的亲近与嗔怪:
“好你个猴儿!心里竟藏了这么多弯弯绕,绕得你凤姐姐头都晕了!我还当你这回是要学你那二哥,另起炉灶,不带我玩儿了呢!”
她用一句玩笑话,将自己刚才那满腹的猜忌,轻轻地一笔带过。
随即,她话锋一转,那双丹凤眼里,又恢复了总揽全局的精明与锐利:
“至于那些嘴碎的烂了舌头的奴才,由他们去!我若是跟一群只会嚼舌根的下作东西一般见识,那我这几年的管家奶奶,岂不是白当了?不过嘛……你说的也有理,这读书人的事,我虽不懂,但多听听,看看那些姑娘们是如何想的,总没坏处。”
她将茶杯推到萧峰面前,脸上带着一丝心照不宣的笑意。
“行了,就依你!日后那女学,我便去做个‘甩手掌柜’,只管批银子,不管事。不过说好了,出了岔子,我可唯你是问!”
“那是自然。”萧峰笑着应下。
两人相视一笑,之前那点隔阂,瞬间烟消云散。
第二天,萧峰从胡府出来后,他这次没带任何礼物,只身一人,再次前来拜访张敬远。
这一次,张敬远连门都懒得开,只隔着门板,冷冷地传来一句:“国公府的门槛太高,我这穷酸地界,不配让贵人踏足。请回吧。”
萧峰也不废话,开门见山:“先生,学生今日来,是想为我贾氏宗学,聘请一位经义之师。学生愿以每月二十两的束修,外加府中医官随时为老夫人诊脉的条件,恳请先生出山。”
张敬远听完,忽然讥讽地笑了起来,那笑声,说不出的刺耳。
“二十两?好大的手笔!你们这些国公府的爷,是不是觉得天底下所有的读书人,都跟你们家门口的石狮子一样,只要扔几根骨头,就会摇尾乞怜?我张敬远是穷,但还没到卖身为奴的地步!”
他指着萧峰,毫不客气地说道:“你回去吧。我教不了你们家的学生。我怕我这管不住的嘴,第一堂课就把你那些金尊玉贵的兄弟们给骂哭了,到时候,你家的老祖宗怕是要扒了我的皮!”
“先生误会了。学生今日来,非为私事,实为公义。”他的声音沉稳而充满力量,“我贾氏宗学重开,旨在教化族中数十名蒙童。先生一身才学,若只因与几个庸官置气,便甘愿藏于陋室,忍心看着那些少年子弟,因无良师而荒废学业,最终沦为国之蛀虫吗?”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诚恳:“若是先生就此出山,不仅有每月二十两的束修之‘利’;日后学堂学子高中,先生亦有‘名’。名利双收,又有教书育人之德,先生何乐而不为?”
然而,门内沉默了许久,传出的,却是一声极尽轻蔑的冷笑。
“说完了?说完了就滚!”
张敬远的声音,比门外的风还冷。
“我张敬远是穷,是酸,是不识时务!但还没落魄到,需要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来教我什么是‘公义’,什么是‘名利’!”
“你那套收买人心的把戏,留着去对付你府上那些丫鬟婆子吧!我这里,不吃这一套!”
“再不走,休怪我……放狗了!”
这番话,粗鄙,直接,充满了毫不掩饰的羞辱!
萧峰彻底愣住了。这是他穿越以来,第一次,被人如此不留情面地,当面拒绝与羞辱。
“我好心好意,许你名利,你竟如此不识抬举!”
他几乎要忍不住一脚踹开那扇破门,将这个不识好歹的酸儒揪出来,问问他到底凭什么!
但最终,他还是强行压下了这股火气。
他知道,他用自己那套江湖人的“利益交换”逻辑,去衡量一个读书人最后的“风骨”。他以为自己给的是足够的恩惠,可在对方眼里,那不过是一种更具侮辱性的施舍。
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只是对着那扇紧闭的木门,沉默地站了许久,看着那间飘出淡淡药味的破旧小屋,听着里面传来微弱压抑的咳嗽声,他没有生气,心中反而更加坚定。
“越是孤傲,越证明他有真才实学。越是毒舌,越证明他心中有不平之气。他不是不爱钱,他是拉不下读书人的脸面。他需要一个台阶,一个能让他既拿了钱,又不失风骨的台阶。”
他深吸一口气,对着屋内朗声道:“先生,学生明日,再来拜会!”
说完,转身离去。
屋内的张敬远,听着他远去的脚步声,那张总是冷硬的脸上,第一次闪过了一丝复杂难明的神情。
萧峰离开后,烂泥胡同的这间破败小屋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张敬远站在窗前,看着那个锦衣少年的背影消失在胡同口,脸上的神情,阴晴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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