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琨的死,像一块冰坨子砸进濡须口大营,表面没起多大浪花,底下却寒意刺骨。周瑜下令秘不发丧,只说是巡夜时失足落水淹死了,草草埋了。可营里都是老兵油子,谁心里不跟明镜似的?一时间,营地里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将领们见面打招呼都透着小心,眼神里藏着猜忌。
周瑜跟没事人一样,照常升帐议事,巡查防务,甚至亲自试射了新赶制出来的一批火箭。只有程普这些老弟兄能看出来,都督那双眼睛,看人时比往常更沉,更利,像刀子刮骨头。
“查清楚了?”夜里,周瑜问周循,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帐里只点了一盏牛油灯,火苗一跳一跳,映得两人脸上阴影晃动。
“王琨死前最后接触的是辎重营的一个书吏,姓赵,对过口令,说是核对箭矢损耗。接触时间很短,周围也有旁人,看不出异常。”周循语速很快,“但卑职查了,那赵书吏是庐江人,王琨的同乡,三年前由王琨保举入的营。另外,王琨营帐角落里发现一点香灰,味道很淡,跟……跟之前在吴郡‘凝香斋’大火里闻到的那股子怪香,有点像。”
香灰?同乡?周瑜手指无意识敲着案几。线索又指向了“香”,还有那条同乡保举的线。王琨不过是条小杂鱼,背后肯定还有人,而且这人手眼通天,能在严密封锁的大营里这么快灭口。
“盯死那个赵书吏,但别动他。”周瑜下令,“另外,把王琨‘失足落水’的消息,悄悄放出去,特别是……让那些跟王琨有过节,或者可能知道他底细的人‘无意中’听到。”
“都督是想……”周循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水浑了,才好摸鱼。”周瑜眼神冰冷,“有人急着灭口,就肯定怕我们顺藤摸瓜。我们给他递个梯子,看他敢不敢下。”
两天后的深夜,辎重营那边果然出了动静。
周循半夜把人带进来时,浑身湿透,眼角还带着一道血痕。“都督,逮住了!那赵书吏想跑!趁夜偷了条小船想往下游溜,被我们按住了!这厮会两下子,伤了我们一个弟兄!”
周瑜看着被捆得结结实实、面如死灰的赵书吏,没急着问话,先对周循说:“伤的重不重?用最好的药。牺牲的弟兄,抚恤加倍,名字记下来。”
周循红着眼圈点头出去了。
帐里只剩两人。周瑜没叫侍卫,自己拖了把凳子,坐在赵书吏对面,慢条斯理地倒了碗水,推过去。
“王琨是你同乡?”周瑜开口,语气平常得像拉家常。
赵书吏嘴唇哆嗦,不敢接水,也不吭声。
“三年前他保你入营,对你不错。”周瑜继续道,“你就这么报答他?让他死得不明不白,还给他扣个逃兵的污名?”
“我……我没有!王都尉是……是失足……”赵书吏猛地抬头,声音发颤。
“哦?”周瑜拿起案上一份卷宗,慢慢翻开,“建安七年春,你经王琨手,从库房支取狼牙箭三千,箭杆记录在此。可三日前点验,同一批号的箭,营中实存不足两千。那一千支箭,去哪了?”
赵书吏脸色唰一下白了。
“建安八年夏,你报损弓弦二百,领新。旧弦按规定需缴回销毁,记录上是缴了。可有人看见,旧弦被你在营后河边烧了。烧个旧弦,用得着半夜偷偷摸摸?”周瑜声音不高,却字字砸在赵书吏心上。
“我……我……”
“王琨牙缝里的毒,跟你去年托人从外面捎进来的‘治牙疼’的草药,是一种吧?”周瑜合上卷宗,目光如锥子般盯住他,“要不要找军医来验验?”
赵书吏彻底瘫软在地,涕泪横流:“都督饶命!饶命啊!是……是有人逼我的!我不干,他们就要杀我全家啊!”
“他们是谁?”周瑜身体微微前倾。
“我……我不知道真名……每次联系,都在……在营外西边十里,那个废弃的土地庙香炉底下留信……信上画个……画个槐树叶……”赵书吏喘着粗气,“上次信里说……说王都尉可能……可能暴露了,让我……让我找机会……让他‘安静’下来……”
槐树叶!又是“槐影”!
“信呢?”
“看……看过后就按吩咐烧了……”
“上次联系是什么时候?如何确认你完成任务?”
“三……三天前。说……说只要王都尉出事,就在庙门框上划道白印……自会有人确认。”
周瑜心念电转。三天前,正是王琨死后第二天。对方反应极快。“确认的人,怎么联系你?”
“不……不联系。只说……必要时,会再给我指令。”
单线联系,谨慎至极。周瑜知道,从这赵书吏嘴里,很难挖出更深的东西了。但他提供了一个关键信息:土地庙,槐树叶,以及……那个会去“确认”的未知者。
“给他弄点吃的,看管起来,别让他死了。”周瑜对进来的周循吩咐。赵书吏是饵,也是证人,现在不能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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