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耳房，柳轻轻和衣躺在榻上，睁着眼直到天明。墨白那句平静无波的“我知道”，如同魔咒，在她脑海中反复回响，带来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与震撼。她自以为的冒险与发现，原来从未脱离他的掌控，甚至可能就是他精心引导的结果。

这种认知，比直面刀光剑影更让人感到无力。

天亮后，王府依旧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严嬷嬷送来的早膳比往日更精致了些，还多加了一碟压惊的枣泥糕，只是那审视的目光，似乎也更深沉了几分。柳轻轻默默用着，食不知味。

将近午时，院外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是赵统领回来了。

柳轻轻的心瞬间提起，走到窗边，透过缝隙向外望去。

赵统领风尘仆仆，甲胄上沾着露水和草屑，脸上带着追丢猎物的懊恼与疲惫，正站在书房外向墨白汇报。距离稍远，听不真切，但能看到他单膝跪地，抱拳请罪的姿态做得十足。

墨白站在台阶上，神色淡漠地听着，并未立刻让他起身。过了片刻，才见他抬了抬手，似乎说了句“起来吧，此事容后再议”，便转身回了书房。

赵统领站起身，望着书房关闭的门，脸上闪过一丝极快的不甘与阴沉，随即又恢复了惯常的沉肃，转身大步离开。

柳轻轻看着他的背影，心中波澜起伏。墨白果然没有立刻发作，甚至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怀疑。这份隐忍与城府，让她越发觉得身边危机四伏。

下午，墨白突然下令，以“清查王府隐患，整饬内外防卫”为由，进行了一次规模不小的内部人员调动和盘查。数名与秦永过往甚密、或是在某些环节存在疏漏的低阶管事、仆役被调离原职，甚至有几个被赵统领亲自带人“请”去问话。

一时间，王府内人心惶惶，气氛空前紧张。

柳轻轻冷眼旁观，明白这是墨白在借着赵铁山“追敌不力”的由头，开始不动声色地清理可能存在的其他“蝙蝠”眼线，也是在进一步试探和压缩赵铁山的权力范围。这是一场无声的较量，在真相彻底揭开之前，双方都在小心翼翼地维持着平衡，同时又在暗中不断角力。

她被要求留在耳房，不得随意走动。这正合她意。她需要时间消化这接连不断的冲击，也需要思考自己的出路。墨白将她视为棋子，虽有庇护，却也随时可能成为弃子。她不能将全部希望寄托于他。

她再次取出那枚刻着“溟”字的木牌，在指尖摩挲。墨白说“溟”代指北溟的某种传承。那个两次预警的神秘女子，与这传承有何关系？她为何要帮自己？

还有那片作为“钥匙”的黑色金属片，如今在墨白手中，他打算如何使用？北溟的秘密据点里，到底藏着什么，能让“蝙蝠”如此忌惮，让墨白如此志在必得？

所有的疑问，都指向那神秘的北溟，以及更北方的北燕。

傍晚时分，一个小丫鬟送来晚膳，同时低声传达了一句墨白的口信：“先生让奴婢告诉姑娘，风大，关好门窗，静待天明。”

柳轻轻心中一动。这是提醒，也是警告。意味着今晚，王府或许不会平静。让她安分待在房里，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出来。

她点了点头，表示知晓。

夜色如期降临，比往日更加深沉，乌云蔽月，星子无踪。王府内巡逻的侍卫似乎增加了，但脚步声却刻意放得极轻，如同鬼魅穿梭。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前的死寂。

柳轻轻吹熄了灯，坐在黑暗中，耳朵捕捉着外面的一切声响。时间一点点流逝，直到子时过后，万籁俱寂，连虫鸣都消失了。

就在她以为今夜或许将平静度过时——

“咻——啪！”

一道尖锐的、类似烟花升空却又沉闷许多的爆鸣声，突然从王府西北角的方向传来！紧接着，那个方向隐隐传来了兵刃交击的脆响和几声短促的呼喝！但声音很快就被压制下去，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

几乎是同时，柳轻轻听到自己耳房所在的院落外，传来了极其轻微却迅捷的脚步声，不止一人！他们并未进入院子，而是如同暗影般潜伏在了院墙四周！

是保护？还是……监视与封锁？

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紧紧攥住了袖中那根磨尖的银簪。

西北角的骚动并未持续，很快彻底平息。王府再次陷入了那种令人窒息的寂静之中。

但柳轻轻知道，有什么事情已经发生了。墨白的网，已经开始收了。

只是不知道，今夜落入网中的，会是哪些人？

而她自己，在这张越收越紧的网中，又将如何自处？

她望向窗外无边的黑暗，眼神渐渐变得坚定。

无论如何，她必须活下去。

只有活下去，才能看清这盘棋的终局，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

漫长的黑夜，似乎才刚刚开始。

（第八十一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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