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土匪见这二人果然相识，且关系匪浅，冷眼旁观着崔羡那毫不掩饰的焦急与关切，直到他替冯年年解开绳索，才抱着手臂，倚在门框上，慢悠悠地开口：“崔大人，你看清楚了？一个弱质女流，尚知恩图报，为你甘赴这龙潭虎穴。相比之下，我启帮与你官府之间，为何就不能坐下来，为了这青州地界的百姓，好好谈一谈？”

说完，他也不等崔羡回应，意味深长地看了两人一眼，转身退了出去，并“咔哒”一声，从外面将房门牢牢锁上。

室内重归寂静，只剩下冯年年低低的抽噎声。

崔羡拉着冯年年的手臂助她站起身，将她扶到旁边的凳子上坐下。

看着她那张被眼泪和锅灰糊得不成样子的小脸，他眉头紧蹙，心中掠过一丝钝痛。

他抬起自己的衣袖，用那靛青色的官常服袖口，动作轻柔地为她揩拭脸上混杂的污迹与泪痕。

冯年年直直地坐在那里，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任由他为自己仔细擦拭。

她能感受到他指尖偶尔隔着布料传来的温度，能闻到他身上那令人安心的冷松气息。

那靛青色的袖口渐渐被染成灰黑色，但崔羡却恍若未觉，只是专注地清理着，直到那张绝美却苍白的容颜重新显露出来。

许久，他才放下袖子。

四目相对，他发现对方一直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那双明亮的眼眸中，有未散的惊恐，有失而复得的庆幸，有浓浓的担忧，还有更多他一时无法分辨的，复杂流转的情绪。

他看着她这副模样，想到她一个女子竟敢独闯匪窝，又是后怕又是气恼，最终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你怎如此冲动……”语气里带着责备，更多的却是难以掩饰的关切。

冯年年见他语气放缓，原本强忍的委屈又涌了上来，瘪瘪嘴，眼眶再次泛红，泫然欲泣地解释道：“我……我不是全然莽撞。我在来的路上，用石子做了记号。之前在冯家村，我也和孟小哥约好了，他们在村口找不到我，肯定会察觉不对，会去搬救兵的！”

崔羡看着她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转，心头一软，那点责备也烟消云散了，只得放柔了声音哄道：“好，好，别哭了。是我语气重了。再哭下去，眼睛真要肿成桃子了。”

冯年年听他温声哄劝，吸了吸鼻子，用力眨了眨眼，将打转的眼泪强行逼了回去。

抽噎许久，待情绪稍稍平复，她才想到了什么，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崔大人，他们……他们为何要抓你？”

“我之前偷听那两个土匪讲话，才知道他们的目标竟然是你！还有，刚才那土匪说什么‘为青州百姓谈谈’，这到底是何意思？”

崔羡见她情绪稳定下来，不由沉声解释道：

“他们抓我，是想以此为筹码，逼迫官府与他们启帮合作，联合剿灭盘踞在坛山的鸿帮。”

“我此前翻阅青州旧卷宗得知，这鸿帮与启帮乃是死对头，水火不容。启帮在青州势力盘根错节，俨然是地下之王，连维河、密河的漕运都被他们把持。”

崔羡目光沉凝，仿佛在回忆方才在大堂上与那龙爷短暂的交锋：“据我所知，这启帮帮主，绰号‘烛龙’，外人皆尊称一声‘龙爷’，但其真实姓名、来历，无人知晓。”

他略作停顿，组织着语言，眉头不自觉地蹙起：“方才在大堂之上，我虽身陷囹圄，却也仔细观察了他几分。此人身量异常高大挺拔，这且不说，其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沉稳如山，令行禁止的气度，步伐间距几乎一致，身形始终保持在一种易于发力，攻守兼备的状态。这绝非寻常江湖草莽或山中武夫能有的姿态，更像是……”

他顿了顿，抬眸看向冯年年，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缓缓吐出两个字：“军士。”

“军士？”冯年年闻言，心中猛地一惊，下意识地掩住了口，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难以置信，“大人，您是怀疑……他，他可能是行伍出身？”

崔羡郑重地点了点头，脸色愈发凝重，如同蒙上了一层阴云：“确有此怀疑。而且，观其麾下匪众，行动之间颇有章法，配合默契，攻防有序，虽匪气难掩，但那骨子里的纪律性和执行力，绝非乌合之众所能及。若他真曾在军中效力，甚至可能身居不低的位置，那么……”

他深吸了一口气，语气沉重：“……他能屡次识破朝廷围剿的意图，以少胜多，让官兵损兵折将、无功而返，便说得通了。他熟知官军的战法、调度乃至弱点。如此对手，盘踞青州，掌控水路，若其真有军方背景，那便不仅仅是匪患那么简单了，其图谋恐怕更深，也……更为棘手。”

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叹息着说出来的。

房间内的空气仿佛也因这个惊人的猜测而变得更加压抑。

若对手真是一个精通兵法，训练有素的“军队式”匪帮，其首领还可能有着不为人知的军方渊源，那么他们此刻的处境，以及青州未来的剿匪局面，远比表面上看起来的更加凶险和复杂。

冯年年更加不解：“既然启帮这么厉害，为何还需要借助官府的力量去对付鸿帮？”

崔羡沉吟道：“这也是我疑惑之处。据我猜测，那鸿帮恐怕是掌握了什么不为人知的厉害手段，或者有着让启帮极为忌惮的底牌，使得启帮不得不兵行险着，挟持本官，寻求与官府合作。”

冯年年恍然地点点头，随即忧心忡忡地看了眼紧闭的房门，门口隐约可见把守土匪的身影。她将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是气声问道：“那……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崔羡的目光扫过紧闭的门扉，眼神沉静，带着一种身处险境却依旧从容的气度，安抚她道：“不用怕。他们既然有求于我，在目的达成之前，不敢对我们怎么样。况且，” 他语气笃定，“燕云追踪之术极佳，他很快便会找到这里，带援兵来救我们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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