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司马南初寒暄完毕，陈元略一颔首，声音依旧平淡无波：“斋饭已备好，诸位若要用餐，随我来吧。”

众人便跟着他前往花厅。

李雪鸢慢吞吞地走在最后一个，心神不宁，连脚步都显得有些迟疑。

卿子陵按捺不住好奇，凑近任行舟低声嘀咕：“这达摩书院怎么怪怪的？那位无为大法师分明是和尚打扮，怎么收的弟子却是个小道士？而书院的掌教又偏偏叫作‘陈秀才’？”

卿子陵虽出身武林世家，但自小对江湖掌故兴趣缺缺，对此间怪异组合颇感困惑。

任行舟恰好从师父柴老爷子那里听过一些轶闻，低声解释道：“柴伯伯说过，这达摩书院的开山祖师甚是传奇。他先是少林弟子，后来在此地面壁苦读，竟高中了状元，晚年回到此处，却又开始潜心钻研道学。所以这达摩书院其实是集儒、释、道三家之长，门下弟子修行百无禁忌，依本心选择即可。”

原来如此！

卿子陵听得连连咋舌，只要不涉及打打杀杀，这江湖里的奇闻异事倒也挺有趣。

转角便到了花厅。

只见桌上斋饭甚是清淡，不见半点荤腥，唯有几碟素炒的瓜豆、一盆白面馒头并一锅清澈见底的米粥。

“就……就吃这个？”

卿子陵忍不住脱口而出，脸上是大写的失望。

“此乃清修之地，”陈元声音冷淡，并无半分解释或歉疚之意，“门内弟子一日两餐，皆是如此，今日因有外客，方才多加一餐。若诸位施主吃不惯，自便即可。”

听见他的话，其他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瞟向李雪鸢。

毕竟，这伙人里最挑嘴、最无肉不欢的就是这位小姑奶奶。

没有荤腥甜点，少不得要当场发作，撂挑子走人都算轻的。

见众人都望向那貌不惊人的少女，陈元的目光也随之淡漠地瞥去一眼。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

李雪鸢在对上陈元视线的那一刹那，几乎是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随即飞快地应道：“吃得惯！吃得惯！”

她甚至第一个乖顺地坐到桌边，拿起一个白面馒头就塞进嘴里，低眉顺眼，小口咀嚼，那模样简直比家养的猫儿还要温驯几分。

其余人面面相觑，也只好跟着落座。

陈元见众人安顿，也不多言，简单交代了几句书院的规矩，便转身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暮色笼罩的回廊尽头。

李雪鸢抬眸，悄悄望了一眼他消失的方向，心头那点莫名的压迫感才稍稍散去。

像，真是太像了。

这个陈元，那周身挥之不去的冷寂气质，尤其是那仿佛看透红尘、却又对万物都漠不关心的眼神，和她山上的师父兰曜池，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山上十一载，李雪鸢早已被兰曜池管教得形成了条件反射，在他面前习惯了做小伏低、装乖卖巧。

况且下山这一年来，她海阔天空，乐不思蜀，心底那点“不想回山”的念头愈发强烈，正自惴惴不安。

此刻陡然见到一个和师父气质如此肖似之人，难免不自觉地便在气势上矮了三分，几乎是本能地收敛了所有爪牙。

饭后，李雪鸢径直回到山庄安排给她的厢房，卿子陵像只小尾巴，默不作声地跟在她身后。

“阿鸢……师、师傅！”

在李雪鸢骤然扫来的警告眼神里，他慌忙改口，声音都打了个磕绊。

“你跟着我做什么？”

李雪鸢的心神正乱糟糟地缠绕在陈元与兰曜池之间，语气不免带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烦躁。

“我、我怕你刚才没吃饱……”

卿子陵像是没察觉她的不耐，小心翼翼地从衣兜里掏出一方素帕包裹着的东西。他一层层揭开，露出里面几块已然被压得有些碎散的荷花酥，酥皮层次依旧分明，点缀着粉嫩的花瓣，虽形状不整，却仍散发着甜腻的香气，“这个……给你。”

这是白日里在姑苏城那家有名的点心铺子买的，他偷偷留了一块最好的，原本是担心晚饭没着落或是她夜里饿了，此刻正好拿出来，想哄她开心。

李雪鸢的目光从那些碎掉的糕点缓缓移到他写满忐忑与真诚的脸上，心头莫名一软，轻轻叹了口气。

忽然，她神色一正，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卿子陵，我有一事问你，你想清楚了再回答我。”

卿子陵先是一愣，随即连忙挺直脊背，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早先同你说过，我师门远在深山老林，人迹罕至，终日面对的唯有古木寒潭、鱼虫鸟兽，还有我那个……古板严苛、不苟言笑的师傅。”

她顿了顿，目光紧锁着他，“而且，一旦入了山门，便不得再轻易下山，尘世喜乐、繁华盛景皆成过往，父母亲朋，亦难再见……我再问你一次，即便如此，你也愿意抛下一切，同我回那清苦孤寂的师门吗？”

卿子陵眨了眨眼睛，几乎没有任何犹豫，脱口而出：“我愿意的！阿鸢……不，师傅！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山上有你，就不清苦！”

见他应承得如此迅速斩截，李雪鸢心头先是一阵莫名的欣喜，随即又被一股更深的烦躁淹没。

这傻子，根本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你想清楚一点！”

她不由得拔高了声音，“上了那破山，就再也没有什么荷花酥、糖粥、樱桃肉！再也听不到茶楼里说书、听不了小曲儿！还有你爹娘、你兄长，或许一年半载都难见一面！这样……这样你还要跟我去？”

卿子陵被她一连串的话问得怔住，歪着头仔细想了片刻，忽然眼睛一亮，像是恍然大悟般，猛地上前一步握住李雪鸢的手，急切道：“师傅！其实……是你自己不想回去，对不对？那我们就不回去了！”

他眼神发亮，带着纯粹的兴奋：“天下这么大，我们可以去东海捉比船还大的鱼，去西漠骑骆驼看落日，去浮玉京喝最醇正的梨花酿！有这么多好玩有趣的事等着我们呢，干嘛非要回那冷冰冰的山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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