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纯属虚构,谨以此文探讨社会现象。)
青石板上凿不出沟渠,磨盘底下碾不碎黍米。这世间的苦楚,总在檐角滴水处结出冰棱,扎进穷人的骨缝里。前日听闻南城张老三为着三寸宅基地,状纸递了七回八回,终是落得个查无此案的朱批。我本欲笑,却见那状纸上的墨字被雨水泡得发了胀,倒像是千百年来压着人脖颈子的青石,生出霉斑来了。
一、衙门台阶上的苔藓
衙门前的石狮子倒是愈发油亮了。张老三跪在阶下时,总瞧着那狮爪下的绣球——说是绣球,倒像颗腌臜的人头。当年县太爷的轿子打从这过,他分明看见帘子后头伸出一只白胖的手,指甲盖上沾着胭脂红的印泥。这印泥原是要盖在状纸上的,可怎的偏生盖到了银票上?
我曾在茶馆里听人说,如今递状子要讲究三色礼:红的塞给门房,白的捧给师爷,黄的须得裹在油纸包里,趁夜色摸进后衙。张老三不懂这些门道,只晓得将地契缝在裤腰里,却不知早有人把他的命根子当成了赌桌上的骰子。那日主簿斜着眼冷笑:你这地界,县志里都寻不着名号,倒像是凭空长出来的野草。
野草终究是野草。我翻遍古籍,忽见得《周礼》有云:民讼,先纳束修。原来这规矩竟有两千年的老根,只是当年的腊肉换作了如今的银钞。衙门台阶上的苔藓,原是吃人血长成的。
二、祠堂梁木里的蛀虫*
李家村的老秀才常说:民不与官斗。这话听着像祖训,细琢磨却是浸透了软骨病的毒药。前年水灾,王寡妇家的田契叫洪水卷了去,乡绅李守仁拿着泛黄的旧契来夺地。村里人缩在祠堂里,眼巴巴望着祖宗牌位,却不知那梁木早被白蚁蛀空了。
我见过这样的场景:保长敲着铜锣喊公道自在人心,族老们捧着《朱子家训》说忍字头上一把刀,妇人们往土地庙里塞染血的鸡蛋。待到官差来了,众人忽又成了庙会上的木偶,眼珠子盯着鞋尖上的补丁。这倒让我想起《阿Q正传》里未庄的百姓——赵太爷打人时,他们跟着喝彩;阿Q被杀头时,他们跟着叫好。
最可怖的是那李守仁案发后,竟有村人嘀咕:早知今日,当初不如把闺女许给他做小。你看,这奴性竟比衙门的铁链更牢固,分明是跪着的人,偏要笑站着的人膝盖不够弯。
三、黄历上的朱砂印
前清遗老总爱说皇恩浩荡,如今改换了说辞,叫依法办事。可翻开那新式的法律文书,字缝里依旧爬满了旧日的虱子。某日见报上登着某某条例正式实施,墨迹未干,就有聪明人看出门道——这新法的漏洞,恰巧能容得下老爷们的八抬大轿。
张老三的案子终是了。调解书上画押时,他盯着鲜红的指印发怔:这颜色多像当年地主老财收租时盖的戳子。我突然想起故乡社戏里的判官,总是将生死簿往油锅里一扔,说此乃天意。如今的换了洋装,手里的惊堂木却还是檀木雕的。
更奇的是那些帮着写状子的讼师,案头总摆着两本书:一本《大明律》,一本《民法典》。问其缘故,答曰:古法今用,方显神通。原来这维权的路,早被祖宗的鬼魂堵成了死胡同。那些举着青天白日旗号的新派人物,骨子里仍是穿着长衫的孔乙己。
四、磨盘转了三千年
深夜翻看《史记》,见陈胜吴广列传处有蠹虫啃噬的痕迹。想来这虫儿也懂得挑食——专拣造反的字眼吃。如今再没有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呐喊,倒多了的叹息。某日见民工讨薪,横幅上写着求青天大老爷做主求字写得格外工整,像是临摹了颜真卿的帖。
我终于明白:那碾碎黍米的磨盘,自殷商时便立着了。奴隶的镣铐熔了铸成衙门的鸣冤鼓,鼓皮却是用农人的脊梁绷的。三千年转下来,磨眼里淌出的不再是稻谷,而是活人的血肉。更可悲的是推磨的人,已然将这项苦役当作了祖传的手艺。
近日听闻有新学堂的先生教公民权利,却被乡民斥为妖言惑众。想来也是,当惯了牲口的人,听见直立行走反倒要吓得尿裤子。这让我想起闰土——他宁可要香炉烛台,也不敢接递过去的钢笔。
后记:
写完这些字,窗外的梧桐树上正有蝉在嘶鸣。这蝉与《诗经》里五月鸣蜩的蝉原是同一血脉,只是如今它趴着的树皮上,刻满了维权无门者的名字。忽听得远处传来汽笛声,恍惚间竟像是旧时衙门升堂的鼓点。罢了罢了,且研墨再写,总得让后来人知道——这青石板上的裂痕,原是我们用脑壳撞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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