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州,成都。
这座被誉为“天府之国”心脏的城池,即便在战云密布的永兴十三年,依旧保持着一种与外间烽火格格不入的畸形的繁华。商铺依旧开业,酒肆依旧喧闹,只是往来行人脸上,或多或少都带着一丝惊疑与不安,谈论的话题总也绕不开北面雒城日益吃紧的战事,以及北路军主帅——杨勉。
城内东南,坐落着一处占地面积极广、门庭深峻的府邸。朱漆大门上衔环的瑞兽狰狞威严,门前两尊石狮子历经风雨,更显沧桑厚重。门楣之上,高悬一块乌木金字的匾额,上书两个古朴大字:“陈府”。这里,便是益州本土豪强之首,陈氏的根基所在。
此刻,陈府深处,一间焚着淡淡檀香、陈设典雅而不失奢华的书房内,当代陈氏家主陈翁,正闭目靠在一张紫檀木躺椅上。他年约六旬,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面容清癯,眼角带着深刻的皱纹,一双手指节粗大,此刻正缓缓捻动着一串光滑的紫檀念珠。虽未睁眼,但那不怒自威的气度,已让书房内侍立的几名心腹管事大气都不敢喘。
“父亲。”一名年约四旬、面容与陈翁有几分相似、气质更为儒雅的中年男子轻声开口,他是陈翁长子,陈瑜,“荆州军杨勉派来的使者,已在偏厅等候一个时辰了。您看……”
陈翁眼皮都未抬,只是捻动念珠的速度微微快了一线,声音平淡无波:“慌什么?杨勉小儿,兵锋虽锐,毕竟客军。我陈家立足益州三百年,什么风浪没见过?朝廷暗弱,沈天意强势,但这益州,终究不是谁想拿就能拿稳的。让他等着,磨磨他的锐气。”
“是。”陈瑜躬身应道,不再多言。他明白父亲的深意。如今局势微妙,荆州军北路进展神速,兵临雒城,一旦雒城有失,成都便门户洞开。但雒城守将并非庸才,城防坚固,荆州军想啃下这块硬骨头,也绝非易事。陈家此时的态度,至关重要,过早押注,风险巨大。
又过了约半炷香时间,陈翁才缓缓睁开眼,那双看似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精明的光芒。“让他到‘静思堂’见我。你亲自去引路,礼数要做足,不可怠慢。”
“孩儿明白。”陈瑜领命而去。
静思堂,是陈府接待重要客人的所在,陈设更为考究,墙上挂着前朝名家的山水真迹,博古架上摆放着青铜玉器,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沉香,一派百年世家的深厚底蕴。
荆州军使者名叫苏文,乃是杨勉麾下一位颇受重用的幕僚,年约三旬,面容白净,三缕长须,眼神灵动,透着一股读书人的精明与干练。他已在偏厅等候多时,心中虽有焦急,面上却丝毫不露,反而饶有兴致地欣赏着堂内的布置,暗暗评估着陈家的实力与品味。
在陈瑜的引领下,苏文步入静思堂,对着主位上安然端坐的陈翁,深深一揖,执礼甚恭:“荆州杨将军麾下幕僚苏文,拜见陈翁。久闻陈翁大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陈翁这才放下手中念珠,脸上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温和笑容,虚扶一下:“苏先生远来是客,不必多礼。老夫年迈,未能远迎,还望先生海涵。请坐,看茶。”
宾主落座,几名貌美侍女奉上香茗。
寒暄几句,问过路途辛苦之后,陈翁便切入正题,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导向:“苏先生此番前来,想必是奉了杨将军之命。杨将军少年英雄,用兵如神,北路连战连捷,兵威直指雒城,老夫在成都,亦是听闻,佩服得很啊。”他先是捧了杨勉一句,随即话锋微转,“只是不知,杨将军派先生前来,所为何事?若是需要粮草军资,我陈家身为益州子民,倒也能略尽绵薄之力。”
苏文心中暗骂一声“老狐狸”,面上却笑容可掬,放下茶盏,拱手道:“陈翁言重了。杨将军派在下前来,并非为粮草这等琐事。实乃为益州未来,为陈家百年基业,特来与陈翁共商大计。”
“哦?”陈翁故作惊讶,端起茶盏,轻轻拨弄着浮叶,“共商大计?苏先生此言,老夫倒是有些不解了。益州之事,自有州牧大人与朝廷法度,老夫一介乡野闲人,何德何能,敢与杨将军共商什么大计?”
苏文知道对方在装糊涂,也不点破,从容道:“陈翁过谦了。谁人不知,益州陈氏,乃本土士族之翘楚,树大根深,德高望重。如今州牧刘公(刘光世)身体欠安,益州内忧外患,正值鼎革之际。我家主公沈二公子,雄才大略,仁义布于四海,麾下兵精将勇,入主益州,乃顺天应人之举。杨将军之意,是希望陈家能在此关键时刻,明辨时势,助我军一臂之力。待益州平定,二公子必不会亏待有功之臣,陈家之富贵荣华,更胜往昔,亦非难事。”
陈翁听着,脸上笑容不变,眼中却无多少波澜,只是淡淡道:“沈二公子之名,老夫亦有耳闻,确是少年英杰。只是……苏先生,空口无凭啊。我陈家世代居住于此,所求不过是个‘稳’字。贸然行事,若有个闪失,岂不是辜负了列祖列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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