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哪儿处跌倒,便从哪儿处站起来。
宣帝素来就是那种内心极其刚毅而又不失坚韧的人。
可眼下,他却在想什么呢?
不就是屈屈一个小妃子拒宠么?仗着自个儿是第一功臣的女儿,如此欺君惘上,藐视圣恩,这样的女子,留下来也祸根,办了便也罢了。
难道他是畏惧大司空的权势?
可按如今的形势看来,宣帝自亲政后,励精图治,虽不是占着决定性压倒的势力,可与宋文修分庭抗礼却还是办得到的。况且,是宋文修的女儿坏了事,不义在先。
宣帝如今要办她,名正言顺,师出有名。
不应迟疑。
何后宫粉黛三千,只消国君一个眼色,就有多少女子赶着巴结。更兼宣帝龙凤之姿,日月之表,试问这天底下,还有什么能够比得到他的眷顾而圣恩浩大的。
难不成,他竟是真喜欢上了她?
若果真如此,只怕宫中从此以后便再无太平……
“李十全――”宣帝总算张了口,可他的声音却很轻,像瀛海贴满西洋玻璃的支窗上,蒙着的一层水气,又薄又细,“找个可靠的人,去宫外走一趟。”
“奴才遵旨――”
果不出所料,宣帝还真是对这个怀有二心的女子上了心。之所以打发他李十全出去盘查,一是欲弄清楚宋氏入宫前可曾与人有情弊;二是若宋氏行得正,想必也是欲替她先谋划好退路罢!
出奔逃宫,闹得举众皆知,这样大的阵仗,国君想要网开一面,不早作准备,如何堵得住众人的攸攸之口。
李十全领了宣帝口谕,一面想,一面躬着身子倒退而出,宣帝又叫住了他:“拦下她后,”
殿内明烛华灯,如同白昼,宣帝面上每一个表情,分明可见。只见他唇角翕动着,欲言,却又止……从口型判断,似是要见宋氏的意思,可见宣帝终究是忍住了,只道了一句:“告诉六局的人,别为难她。”
对,都到了这个时候,理应是宋氏前来向宣帝请罪,而非是宣帝纡尊召见她。可叹宣帝一番美意,到了如今,竟只有这一分国君的尊严。
难道宋氏竟浑然不觉?
可瞧她清淡疏雅,为人又眉目平和的样子,不像那等呆头呆脑之人。漫说宣帝心中煎熬,便是他李十全也觉纳罕。
李十全尽管替宣帝忿忿不平,却也只能照办,蹬着皂靴的脚后跟才挨到了门坎,正要抬脚,殿外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却是禁军郎卫焦急的声音:“李公公,还请禀报君上,形势紧急,顾大人虽将淑美人拦下,却拔剑相向。”
初春的夜雨真是太冷了,冰冷刺骨的雨水打在身上,冻得令人牙关打颤,仿佛能将血肉里那奔流的血气消耗殆尽。成群的宫人来不及打伞,瑟缩的抱着身子,站在漫天大雨里,每个人从头到脚被大雨淋了个通透。
这个时候,任谁不想找个遮风避雨的地方?
可是不能啊!淑美人这位姑奶奶,被禁军统领拦下不说,还抵死反抗,迫得顾大人不得不拔剑相向。
雨中,剑气闪烁森寒,直指淑美人的玉颜,那样惊心魂魄,吓得众人提心吊胆,不敢造次,只得先往后退了退,再慢慢围成一个包围圈,将他二困在中间。
宫人们何曾见过这个阵仗,便是闻讯赶来的六局尚宫严尚宫一时也没了主意,连忙打发了跟着的人往几处去通报,等着示下。
如今看来,淑美人当日不愿承宠,不但是真,更是如吃砰砣铁了心一般,不留一丝余地。
若一个女子宁死也不从,还须再多想么?
她心里有人了。
这回,就算君上再喜欢她,怕也容不得她了。倘若这一次,淑美人不费吹之力便被除去,那么后宫里,便只有洛妃和她腹中的胎儿。
闹啊,事情闹得越大越好,最好闹到无法收场,闹出人命。
严尚宫唯恐天下不乱,如芒刺一般锐利的目光投了过去,死死盯住人群正中,淫浸在大雨里对峙着的两个人。
风声大,雨点急,瓢泼大雨夹杂着电闪雷鸣,那样震耳欲聋,任她如何竖起耳朵,也听不到顾云阳与宋少雨任何只言片语……
两个人就像被这场暴风骤雨所屏蔽。
是的,天下之大,却无他与她的立足之地,只有这片苍凉的雨,如上天垂落的泪,给了他二人一方诀别的天地。
就像初见时,那样惊天动地。
那年,他从天而降,落了下来,惊了她的马,从此挡住了她的去路。离别时,他也像从天而降,牢牢挡住了她的去路。
“少雨,当年你父亲灭了我全族,只留下我一个,我一个人就是全族。只要你一句话,我的命随时可以交给你。”
“你心里还有我么?”
“傻啊,若我心里没有你,何必跑了出来一块儿寻死,”大雨里,云阳如炬的目光无限温软,又是心疼,又是伤心,望着痴心而又执着的少雨,他那颗破碎的心,龟裂成无数片,牵着每一处搐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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