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能摇头。
摇头之后,他应下那个请求,只是那个时候,她可能已经听不到了。
她又开始哼那首歌。
黑黑的天空低垂,
亮亮的繁星相随。
虫儿飞,虫儿飞。
你在思念谁…
温暖的曲调,当年合着男孩指尖轻柔的吉他声,唱得幸福又动人。
如今,她唱一次,流次泪,那吉他蒙尘,她思念的人在她最需要的时候离开,远远去了大洋彼岸。
她却仍在唱——
虫儿飞,花儿睡,
一双又一对才美。
不怕天黑,只怕心碎,
不管累不累,
也不管东南西北…
脑海之中,魔音般的调子缠绕,在这样漆黑的夜里,一点都不美好。
靠上床头,黑暗中霍城睁着眼,那双眼底古水无波,这是他心底最不为人知的一面,是他一辈子都背负的枷锁…
当初是他太软弱,自己都快崩溃了,根本顾不上霍凌风。
为了自己,他违背诺言丢下她年仅六岁的孩子,远走他乡整整七年。
直至回头,当年莫锦心最疼爱的宝贝已经长成了个恶魔,阴沉无礼,冷血扭曲!
他身上再也看不出一点点当年莫锦心的影子,他甚至恨他,也恨他过世多年的母亲…
而他,在这条路上他一步错,步步错。
多年来,他死死守着霍凌风的命,至今如此。
就好像只要他活着,无论活得多么垃圾,他都还有那么一丁点,对得起当年这段被他亲手葬送的恩情。
这是他的选择,无论对错。
期间死过很多人…
他不是好人,能阻止的他尽力阻止了,发生过的,他也不会悲天悯人。
他只是一样样记在心底,午夜梦回的时候记得自己是多么的肮脏而卑劣,那是他背负血债,死也洗脱不掉的罪孽。
这一刻,当埋藏至深的记忆奔涌而来,有一刻,他忽然觉得可笑。
他这样的人,自出生在霍家,长在义信,他早已在黑水里浸透了,又何谈什么救赎,他根本不值得。
想着的下一秒,他拿起手机来,整整五分钟过去了,安浔依旧没有回复。
幽冷的光亮印上他的眉目,恢复沉静之后,那里幽深一片,黑雾沉沉。
他打开输入框,打下几个字。
他说,安安,我…
然后根本不知道要说什么。
我很想你么?…
他删了那个“我”字,盯着她的名字看了很久,继而打出一个“你”。
你回来吧?…
似乎这也不该他再来说。
手机这头,犹豫间,陷入了全然的沉默。
…
另一头,同样的黑暗中,盯着屏幕,冷冰冰的两个字,安浔看了很久。
她不会告诉他,这是她设想过的所有答案里,最糟糕的那个。
愧疚。
那一刻,就仿佛对面那黑暗中的情绪都借由这一句,自身边弥漫开来。
她甚至可以想象得到,当他打下这两个字的时候,幽光映入的眼底,那漠然的情绪。
她对他的了解,远比他知道的要多很多。
无需他再多言语一句,她已是能全然猜到这两个字背后隐射的所有。
在静默了许久之后,安浔飞快打下了一行字。
彼时,城市中心,与老城区隔江相望的彼岸,屹立在江边的大平层小区,全然隐匿在暗夜之中。
漆黑沉寂的卧室中,盘坐床头盯着手机已经过了很久,眉眼轻垂的时候,他终是写完一句话,没等发出去,忽然手机一震,收到了一条新消息。
【那为了让我回头,你能做到如何呢?是否只要我能回到你身边,你什么都愿意接受,什么都愿意做?】
她如是说。
轻柔的一个小气泡,飘在半空中。
换一个语气读出来,甚至能有一种小女生撒娇起来软软绵绵的味道。
霍城顿住。
同一个屏幕下方,输入框里,他编辑好的话还未发出。
他说,安安,半月之期,我只等一个我要的结果,我绝对不可能放手。
那一句分明是威胁,自我厌弃纠缠着无尽思念,他脑袋一热就写了,此刻看到回复,指尖麻了一下,他立即删除,赶忙重新编辑了一句。
两人默默无声的交流,里头含着的情绪太多,太沉闷。
躺在松软的大床中央,Friday打了个哈欠,懒得再看这出哑剧,把头埋在前爪里睡了过去。
这一次的回复却很快,手机即刻亮起来。
【什么都可以。】
他急急回复一句。
她眸中幽光流转,直至看到下一句。
他说——
不惜一切代价。
…
这一夜,承诺来得太快,一切,就像是个陷阱。
她知道如何挑动他的情绪,亦知道自己想要怎样的答案,最后她终于得到他一句承诺,不管他是否真的知道,这句承诺背后,他可能付出的代价是什么。
她对他的了解,远比他知道的要多得多。
相比之下,他对她的了解,却只是冰山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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