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年月…”她一笔划掉,又重新写到,“六月海动,鲲化鹏,正欲奋翅而飞,忽见一女子于海上,容佳,心定,是故后无心徒于南冥,《逍遥游》,完。”
章落看着自己的完稿,十分满意地点点头。她从书架中翻出一个方正的精美盒子,这盒子很神奇,像是个无底洞。从她六岁那年爹教她识字开始,她便开始在殿里拿纸胡涂乱写,弄得一片狼藉之后才收手,但下次来时,丢三落四的纸片已经被收拾好了,还多出个漂亮的木盒子,上面贴张字条,告诉她可以把写画完的纸全放里面。
在章落的印象里,字条上的字写得很好看,可她也把那张字放进盒子里,快十年了吧,只怕已经被她积累的纸张埋了。
章落吹吹纸上的墨,双手拿起它在空中扬扬,待墨晾干后,把纸放进里面,又把盒子放回原来的位置。
她趴在桌子上,逗逗悬在桌案上的毛笔尖儿,再一手扒过砚台捣捣墨,又伏案看看殿里,要是有人来支呼她一声跟她一起玩就好了。
“二小姐,二小姐?”
“哈?”章落回过神来,她现在还是跪在堂里呢。
还是自己的人间小窝暖和。
“请二小姐好好跪。”阿亭道。
“知道了。”
“阿亭,”章落拉话道:“你为什么左手一直都是戴着指套啊?”自她见阿亭起,不管是寒冬酷暑,他左手上的指套就没脱下过。
阿亭道:“因为,”他摘下了指套。
章落呆住,她看到阿亭左手的小指和无名指几乎是被齐齐切去,两根手指都只剩下一个指节,勉强连成一条水平的短线。
章落看着阿亭道:“肯定很疼吧。”
阿亭道:“是,可疼了。”
她对阿亭有些同情,他小时候一定遭遇过悲惨的事才会留下断指。也不好再问下去,她又道:“阿亭,你跟在我娘身边有几年了?”
“三年。”
章落道:“我挺喜欢你的,要不你来我院子里怎么样?”
阿亭问道:“二小姐希望我来?”
希望希望,太希望了!
章落向他点点头。
章落想着,如果阿亭到她院子里来,第一,能教她些店里生意上的事,照顾到她娘的喜忌点,让她少挨些骂。他的能力可是被她娘章夫人海夸过的,她娘老说阿亭待在这里真是屈才。第二,阿亭真的是生得好,放院子里平时看着也养眼。
这第三嘛,她章落平时喜欢写点小故事小本子之类的,不管是什么类型的胡思乱想,反正总集订在一起累了一册。字有了就缺图,要是能放几张美男绘像在里面,和某些内容就呼应和谐了……她哥不许她画他,可阿亭,毕竟她是主子,不放出去流通的话应该也没事。
她抬起头去瞧阿亭脸上的意见。
阿亭道:“好。”
真爽快。章落跪规矩了,她想知道阿亭为什么不问问自己为什么想要他,要是知道了他还这么爽快吗?
“阿亭,到中午了吗?”章落嚷道,她的腿快麻了。
阿亭道:“没。”
“来,换个垫子,可以借空起身活动。”
“也好。”章落道。
她借着阿亭的力起身,半托着他的手甩甩脚,用惨兮兮的目光盯着身前的另一个垫子,然后接着认真跪。直到丫环传话说快吃午饭了,章落才终于起身,拖着自认为半废的腿跑去吃饭。
午后。
“满园春色关不住——”章落念着,眼睛又从书卷上游离开来……
园子里,米小的白花已经过了花期,像拌了黄灰的豆腐渣,乱糟糟堆在叶子上,把那新芽的清嫩都衬暗了几分。
渐暖的天气催着香樟树换叶,头顶是轻蓝的天,下面是淡橘色的老叶。树上的颜色也很丰富:丹红,苍青,嫩绿…春醉风轻吹,再过上一段日子,便该是乱洒丹青了。
“一枝…”
一只小鸟飞进来。
那只鸟身上只有黑白两色,似生宣上落了几笔写意的墨,尾巴是深色的黑,像藏在它身上的小木棒开关,似乎只要揪一揪,它就能扑腾着翅膀飞得很远很远。
章落羡慕道:“我也好想飞,好想出墙。”
章继走进来,手里拿着一盆零散的绒花瓣,他道:“这可不是好姑娘家该有的危险想法,娘听了又得骂你。”
章落道:“哥,她巴不得呢,因为出墙就必须得先有墙,娘老恨我这嫁不出去的女儿了。”
章继道:“娘只是爱操心,阿落,你都快十六岁了,隔壁李家的女儿只比你小一岁,她父母都抱外孙了,娘瞧着那大胖娃娃可是欢喜得不行。”
章落撇嘴道:“欢喜什么,又不是她亲外孙。”
章继道:“你当初能进女学时,娘也很开心的。”
章落道:“唉,哥,你知道女学的婆婆妈都教些什么吗?梳妆打扮,三从四德,教的是认真负责,可我又不喜欢这些,我要像爹一样写很多很多字,写出全天底下最厉害的志怪话本。”
章继轻打一下章落的头,道:“阿落,你这脑瓜子真是清奇,女学的婆婆妈是为你的今后打算,你尾巴还翘起来了。咱家有吃有穿,可你的想法还是老实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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