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陈寅恪先生的一生治学态度。
周一良给苏亦写这一段赠言,用意不言而喻。
因为引用了陈寅恪先生的话,周一良自然而然就提到他跟随着陈先生学习魏晋南北朝史的经历。
“我早年花费了大量的精力去研究魏晋南北朝历史,但,大半生都过去了。依旧没有能出版一本着作,这不能不说是我此生之遗憾。”
听到周一良这话,苏亦才猛然惊醒。
对啊。
眼前这位北大历史系国宝级的大佬,都65岁了,除了他编着《世界通史》,竟然没有其他学术专着出版。
后世,他的专着,《魏晋南北朝史札记》,似乎一直拖到他担任北大历史系主任的时候,才能够出版。
但,要说论文,其实老先生的作品真不少了。
早年间,他关于魏晋南北朝的论文,弄一个合集,不需要修订,都可以直接出版了。只不过,被过去这些年国家的大环境给耽搁了。
所以周一良感慨,“你要是对这段历史感兴趣的话,可以去观看我早年间的论文,虽未能构筑巍峨大厦,而只是起了加瓦添砖作用;但也扫除了不少研究魏晋南北朝史时的`拦路虎'。对你,应该是有些帮助的。不过,认为你此时更加需要的应该是关于语言的学习了。”
得,被说中心事了。
苏亦苦笑,“书到用时方恨少,语言方面,尤其是在外语上,我这边底子太过于薄弱了。除了英文之外,日文连入门都不算。”
周一良说,“研究历史,最为重要的工具就是语言,这又分两部分。过去在干嘉时代(清乾隆﹑嘉庆两朝的合称。),学者只需掌握文字学,然而,现在却不行,必须要会外语,所以从某种意义来说,现代学者对于语言的要求比古代学者还苛刻。”
“现代的学术语言,属于工具语言,是我们学习知识的必备工具。当然,我们就算掌握英语也不见得多厉害,我们的学问不一定就比古人厉害,但现在时代改变了,只要不会英语寸步难行。建国前,流行欧洲各国语言。建国后,俄语一度盛行。至于现在,你们作为学生,需要掌握的外语就多了。英、法、德、俄、日语,这些主流外语都属于重要的工具语言。”
既然有工具语言了,那就肯定还有其他的语言。
“另一种语言工具可以称作专业语言,例如中亚地区、塔里木盆地周围的一些死文字。过去这些文字解读不了,需要我们的学者去破译,这方面,咱们国内还是远远落后于日本,日本的一些学者,在这方面研究达到了世界水平。咱们国内,连起步都算不上,未来就需要你们去追赶他们的步伐了。除此之外,只要咱们研究中国古代历史,就必须掌握一些古文字,比如金文、甲骨文。现在又出了许多简牍帛书,文字学、音韵、训诂等,也都属于专业语言。”
“甚至还涉及到一些已经消亡的语言,这个方面,我就不赘述了。”
说到这里,周一良突然说,“语言固然重要,但表达能力也很重要。我念书时,有些老一辈的先生不怎么善于表达。但我们看一看西方,从古希腊时就非常注意修辞,现在西方史学家也非常重视叙事。简单来说,就是论文的叙事方式,如何把史料证据融入文章之中,又如何挑选叙事对象,这些在论文训练之中必须要注意的。”
“不止文字语言,口头语言都同样重要。咱们北大好多老师,为什么有的先生明明学问很大,讲课却不精彩,就因为口头语言不够优美,不够吸引人,这样的先生学生自是不喜欢。你未来要登上讲台,就必须要注重自己的口头表达能力,要能够对别人表达清楚自己所讲述的内容。尤其是在外交场合上就更为重要,我曾经代表学术界出访过多个国家,在这个方面上就更要精准一些,不可含糊。好像有些跑题了。”
说到最后,周一良先生都笑了。
并没有跑题。
好不容易遇到这样的语言大拿,苏亦当然不会错过,“我在这个方面的学习,确实遇到不少的困境,先生在这个方面有什么更好的切入点吗?”
说完,周一良突然说,“想学外语,第一种外语一定要下大苦工,认真学好,别只从专业领域入手,最好从文学进入一个语言。语言的本质是交流的载体,最基本功能是讲话、沟通,所以我的建议从读小说入手。甚至你都可以从电影里面学习外语,是按照情境来学英文,也是个入手的好地方。”
说到这里,周先生特别强调,“特别是西方这种变格变位的语言,没有捷迳,一定要熟,要熟到很自然张口便能说的地步。”
“如果学到一定程度了,就可以找一本相关领域的权威着作进行翻译,也是精进外语能力的好方法。如果你未来有机会的话,可以尝试着给外教做一些课堂口译,有时候口译比笔译还重要。”
生怕苏亦听不懂,周一良解释,“口译的重要性在于,口译过程讲究快速、准确,可以训练并逼使你得完全用外语的方式思考。”
通篇停下来。
好像没学到什么东西,又好像干货满满。
好奇妙。
喜欢我在北大学考古请大家收藏:(www.zuiaixs.net)我在北大学考古醉爱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