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秉对于自己这个关门弟子是相当满意的。
人品,学问,相貌,应变,眼光,世情……
当然,还有赚钱的能力也格外的优秀。
真正的儒者乃是有教无类的,并不反感弟子能赚钱,有钱。
孔圣弟子中有富可敌国的子贡,子贡献赠重金助孔圣周游列国,孔圣并没有推辞嫌弃。
也有穷得摇铃铛的,如颜回,宰予,言偃,等出身寒门学生。
对于李秉这种底层历练经验丰富无比的大佬来说,经世济用正是他们最看中的,而不是那些读死书的书呆子。
所以李秉更是不能容忍方唐镜考不中举人,这岂不是丢了他李秉的老脸?
所以拜师礼毕之后,李秉很快就进入了教学环节。
当然,时间紧,任务重,讲的都是干货:
“唐宋科举,主考帖经,墨义和诗赋。士子以声韵为务,多昧古今;明经只强记博诵;而其义理,学而无用;弊端极大,世风浮夸。”
唐宋以诗词取士这一条,很是为有识之士不忿,如司马光就指出:
“国家设立各级官吏,各种职位,是为那些有才干的人设的。
道德出众的掌握教化,明察秋毫的出任州府,谋略勇武的守边御敌。
就算是刑事钱粮这些小事也需要专业人才。
那里可以从那些只会吟风弄月的家伙里挑人出来做这些,他们做得了么?”
李秉略一解释,又继续道:
“后王安石主政,以大毅力大魄力全面改革科举,尽数取消帖经,墨义和诗赋,专以经、论、策取士,开科举为经世济用而用,人心乃正。”
“然科举取士亦有赖于当朝之人,取士之标准良萎不齐,多看考官个人喜好,此顽疾也。”
方唐镜心里吐糟:岂止是顽疾,简直是毒瘤,历史上闹过无数笑话。
话说唐太宗看着无数考生进入考场,不由洋洋自得:“天下英雄,尽入吾彀中矣。”
可天下英雄虽入彀中,取与不取还是要看考官心情,光入彀中不能取之为已所用,何用?
若是遇到恶劣些的考官,士子们就只能自认倒霉,泪水往肚子里咽,无处可伸冤。
比如唐玄宗天宝六年的那一届科举,由权相李林甫主持。
他老人当时心情不好,竟一人不敢,造成全国士子全军覆灭的下场。
其中就有后来名震古今的杜甫,高适。
皇帝问起,此贼竟轻飘飘地说道:“野无遗贤”!
意思是不是我不招,而是没有人才可招了……
一个出了名的“别字先生”,不学无术的半吊子文人竟敢小看天下英雄如此,其妒贤忌才到了何等丧心病狂的地步!
此人为相,国家焉能不亡?
李林甫除了以贪婪专权闻名于世之外,还是有名的别字先生,学问之差亦是士所少见。
其表弟家中生了男孩,李林甫在喜贴上写道:“闻有弄獐之庆”。
时称生子为“弄璋”,生女为“弄瓦”。璋是美玉,獐则是野兽,所谓獐头鼠目是也。
消息传出,世人送其外号“弄獐宰相”,此从此“弄獐”一词便成了别字的专用名词。
更有人写诗讥曰:甚欲去为汤饼客,惜愁错写弄獐书。
但若撞了大运,遇上开明的君主,考生也是能尽展其才的,很是能选出一些大才。
比如宋仁宗嘉佑二年的科举,就取了很多名震千古的牛人:苏轼,苏辙,曾巩,吕大钧,程颢,王韶,吕惠卿,章悙……
事实上,宋仁宗在位四十年间,几乎真正做到了“野无遗贤”。
“有鉴于此,太祖得国后,欲以正法取而代之,与诚意伯筹谋后,遂取八股。
自此科举命题只可于四书五经中挑选,严格限于八股格式。
八股文章骈体与辞赋合流,注重章法格调,可视之为说理文。
今人谓之刻板,畏首畏尾,无发挥之地,实则乃是庸才之说。”
严格地说起来,八股取士比前朝那些诗词取士还是有不少好处的,单单从文体格式来说,就有了统一评判的标准,由于是考生可以试后查题,相对地增加了透明度公平性,文章好坏大家都能一目了然。
虽说文章高下标准各异,但好坏高下大抵人人心里都是有一杆秤的,最多是同一层次的文章会有争论,但总比差文挤下佳文要强得多,考官即使想作弊,也不敢太过出格。
李秉说到里,要到核心内容了,方唐镜竖起耳朵。
“八股文实则能入诗词之瑰丽,得戏曲之神采,议论之雄伟,此以小见大,管中窥豹之体也。”
有明一朝,八股名家辈出,如王鳌,钱福,唐顺之,归有光,金声,章世纯……皆是其中佼佼者,以至于后人阅读他们的文章,评论极高:
制议之有名家,犹史之有龙门(司马光);诗之有少陵(杜甫);书法之有右军(王羲之),更百世莫并者也。
作为一种承载思想的文体,把它上升到桎梏思想的高度,方唐镜是有些不赞同的,所以对夫子的这番话相当认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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