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东明收回目光,重新投向坐在对面,正将一小块兔子形状的雪梨递到叶小米嘴边的吴楚之,眼神柔和下来。
有些问题,是该正式摊开谈了。
“楚楚,”
严东明清了清嗓子,声音恢复了长辈的沉稳,眼神也带上了一抹审视和期许,
“听人说……你在智库那边挂了个职?”
他的语气很随意,仿佛只是突然想起顺口一提,但那双阅人无数的眼睛却紧紧盯着吴楚之的脸,捕捉着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
吴楚之喂叶小米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非常自然地继续,将梨块送入叶小米口中,看着她小口咬下,这才放下牙签,看向严东明,嘴角挂着淡淡的、近乎谦卑的笑意:
“严伯伯消息真灵通。都是领导们抬爱,不以小子卑鄙,给了个跟着前辈们学习的机会罢了。”
吴楚之话音刚落,严东明捻着杯盖的手倏然停在了半空,仿佛一瞬间被按下了暂停键。
他那双阅尽世故的眼眸掠过一丝惊讶,随即漾开难以掩饰的欣慰和暖意。
‘不以小子卑鄙’……这六个字像一把精妙的钥匙,‘咔哒’一声精准地旋开了记忆的锁扣。
那分明是多年前家长会后,他在教室一隅,对着凑在一起做作业的吴楚之、严恒他们几个少年,一字一句讲解《出师表》时,特意点明的‘卑鄙’古义与今义之别。
当时不过是心痒顺手的点拨,谁承想这粒小石子竟在岁月的长河里无声沉淀,于今时今日被吴楚之信手拈来,这般妥帖地嵌在这回应之中,浑然天成,不着痕迹。
心底深处,一股暖流激涌。
严东明望着眼前神采奕奕却又谦逊得体的吴楚之,那笑意便再也抑制不住地从眼角眉梢绽开,如同初融的春水漫过坚冰,柔和了平日的沉稳端肃。
一个极其细微却又清晰可辨的点头动作之后,他由衷的微笑浮上面庞。
妙啊!
实在是妙!
这句借古言今的自谦,岂止是展露了文化底蕴?
它字字句句,竟都丝丝入扣地回应着他方才在腹稿里反复掂量、正想出口叮嘱吴楚之的那些核心要点——谨言慎行,莫骄莫躁,珍惜眼前的学习与历练机会,时刻保持对新岗位的敬畏和对前辈的尊敬。
这年轻人的心思与悟性,已无需他再过多赘述了。
严东明脸上的笑意更深了,眼中赞赏之意几乎要溢出来。
他轻轻一拍沙发扶手,声音中透着难得的赞许:“好!很好!这个‘抬’字用得好!这个‘不以小子卑鄙’更是用得恰如其分!”
他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变得极其语重心长,目光灼灼,几乎带着一种穿透力,
“楚楚,不要嫌严伯伯啰嗦,这句话,你给我时时刻刻记在心里、刻在骨子里:你,吴楚之,现在还不到二十岁,就是个从锦城这西南小地方走出来的野小子!
无论你将来走到哪一步,做到什么位置,拥有什么名头,这一点,都不能忘!
这是你的根,也可能是你将来安身立命、避开漩涡的关键锚点。
任何时候,任何地点,做任何事,谨记这个身份!
保持这份清醒和谦卑!”
这一番话,可谓字字珠玑,充满了长辈对后辈最深沉的爱护和提点。
吴楚之的神情顿时无比郑重。
他放下茶杯,微微挺直脊背,对着严东明,以一种近乎执弟子礼的姿态微微颔首,声音清晰而郑重,
“严伯伯金玉良言,小子铭记五内!不敢或忘!‘根基为本,谦卑为甲’,我懂了。您放心!”
“谨受教!”
三个字,分量千钧。
这代表着他对这份教诲的完全认同和郑重承诺。
吴楚之望着严东明镜片后锐利又暗含忧虑的眼神,心头倏地滚过一阵热浪。
这位半师半父的长辈,是真心怕他被突如其来的权柄迷了眼。
他忽然想起去年冬天,严东明顶着寒风陪他在工地看规划图——那是一个长辈笨拙却厚重的守护。
此刻这警钟般的告诫,是比任何投资更珍贵的馈赠。
“其实您说得对,”
他喉结动了动,声音轻了些许,“前两天在燕京,有人叫我‘小吴主任’,当时后背就冒冷汗……
这称呼听着威风,可步子踩空了就是万丈悬崖。”
严东明闻言,一直绷着的肩线骤然松弛,笑着点了点他:“能自省,算没白教你读《出师表》!”
厨房方向飘来蒸米糕的甜香,茶几上氤氲的热气裹着两人相视而笑的身影。
看到吴楚之如此郑重其事,态度诚恳地接受自己的敲打,严东明心底最后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
他摆了摆手,脸上重新露出轻松的笑容,“只要你不嫌我这老家伙嘴碎,多管你的闲事就好。”
“严伯伯哪里的话!”
吴楚之态度真诚,“您这是对我的爱护,字字句句都是为我长远计。小子感激不尽!”
吴楚之这真诚的表态,让严东明脸上露出了更多欣慰。他喜欢这种既有城府又懂感恩的年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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