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只是虚张声势,借着长袖回防的空档,一个纵身便冲了出去,留下一阵“咯咯”的怪笑声。听那声音,当是个女子。
湛若水此时已赶了过来,但向她道:“我去追,你看看他!”
云未杳凝重地点了点头,先自查看孟飞情形。好在孟飞中的只是迷药,并没有大碍。
原来弄氏偷入天牢欲害弘逢龙,却又不敢留下线索痕迹,是以并不敢用门内剧毒,便不过是迷药之属。
只是弄氏迷药也较寻常迷药厉害,孟飞服了解药醒来后依旧昏昏沉沉,半点提不起劲来。
云未杳看孟飞无碍,径自奔弘逢龙处而去,路过弘少则牢门外时,见他已状若癫狂,只管拿头撞墙。
她不及多想,暗叹了口气,又匆匆向前,未几便到了弘逢龙狱门外。
弘逢龙静静地倚着监狱栅栏,胸口、嘴角皆是血迹,整个人没有半点生机。
云未杳心一紧,试探地叫了声“世伯”,弘逢龙没有回应。
她疾步上前,细看了看弘逢龙,没见到弄氏毒药的痕迹,又搭腕把脉,脉象虽沉,大致无碍,便安心许多。
云未杳又轻唤了两声,方见弘逢龙花白的胡须动了动,颤颤地睁开眼来。一见云未杳,弘逢龙一把攥住她的手,切切道:“少均他……他怎样了?”
云未杳低低地垂着头,不知如何做答,无奈弘逢龙催促甚急,又道:“丫头,你告诉世伯,少均他还好好的,他不是她们说的那样!”
云未杳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弘逢龙。经此一番,他早不是谋反的逆臣,只是一个忧心爱子的父亲,与天底下所有疼爱子女的父亲一般寻常。
她抿紧了唇,好半晌才逼出一句话来:“少均好好的,世伯不必担心。”话虽如此,偏她眼中却不争气地滚下热泪来。
此情此景,饶是弘逢龙再不肯相信,也是不得不信了。他缓缓松开云未杳的手,复又倚着门栏,双眼浑浊无力地望着屋顶,嘴唇哆哆嗦嗦着。
云未杳欲道:世伯不必担心,少均去得很安详。
只是话到嘴边,她终究没有说出口。对于失去亲人的人而言,旁人劝慰的话说得再贴心,终究是无济无事。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守在弘逢龙身前。
良久,弘逢龙幽幽道:“老夫自以为有倾天权势,便能护佑少均一生安稳,却不想,我竟护不住他。”
云未杳轻轻叹息着,又听弘逢龙道:“老夫一生未曾流泪!”
弘逢龙说这话时,偏过头来看着云未杳,眼中却含泪,不过强忍着没有流下来罢了
云未杳紧紧抿着唇,忍下悲意,又听弘逢龙扬高声音道:“老夫一生未曾流泪!”
云未杳闷声道:“是!”
却听弘逢龙厉声道:“老夫一生,未曾流泪!”
话音才落,却是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云未杳大惊,忙为他按压手中穴道顺气静心,却见手背上湿漉漉一片,正是弘逢龙的眼泪。她不知该如何开解,只一声无力的轻叹响在耳畔:“老夫一生,未曾流泪啊!”
弘逢龙的脸上早是老泪纵横。
云未杳没有抬头,默默垂着泪,心中一片酸苦,是为弘少均,也为弘逢龙。
又过了许久,弘逢龙方才开口道:“你父亲当年并没有看错老夫!”
云未杳没有说话。弘逢龙又道:“老夫之所以疼爱均儿,只因他的性情与当年的我一般无二。均儿,是老夫原本的模样。”
云未杳怔了怔,没有说话。
“你并不肯相信,对么?”弘逢龙失神笑道:“若非如此,老夫如何能与你的父亲做朋友?”
云未杳又怔了怔。
弘逢龙悠悠出了许久的神,复才慢慢道:“老夫当年参奏晋宁公,其意并不在他,而在四族。四族当年对天下的危害,较之今时三贵有过之而无不及。老夫素来敬佩晋宁公为人,素来以他为楷模,从未想过要置他于死地,无奈……”
弘逢龙呵呵冷笑着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高居庙堂那人所思所想,毕竟与臣子不同。”
云未杳抬头看着弘逢龙,弘逢龙也看着她,目光慈祥柔和,缓声道:“当老夫看到晋宁公人头落地,还有四族血流成河之时,便知天心可怕。从那时起,老夫便知道,若做第二个晋宁公,下场便也是第二个晋宁公。却不知不觉间,老夫便成了今时的模样。呵呵,天下人皆恨老夫,你也很讨厌世伯,对么?”
云未杳轻叹了口气道:“您是少均的父亲。”
弘逢龙竟自笑了,道:“不错,老夫是少均的父亲。因着少均,便是天下人皆恨老夫,便是你也疏远老夫,终究还是敬我为长辈的,对么?”
云未杳点了点头,应了声“是”。
弘逢龙叹道:“老夫一生谤毁无数,赞誉无数,到头来都不如这一句得我心。这竟是对老夫最高的褒扬了!”
云未杳抿着唇,鼻间又起酸意。
弘逢龙道:“老夫横行一世,只道建功无数,却原来最大的成就,是生养了少均这个孩子。少均却不在了。”弘逢龙说着又泣下泪来,痛声道:“少均不在了,少则与我是一样的下场,那老夫争了一辈子,到头来究竟争到了甚么!争到了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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