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势渐猛,鹅毛般的雪片簌簌落下,转眼便在屋脊檐角堆出绵软的轮廓。清桅将貂毛领子又拢紧几分,呵出的白气瞬间消散在凛冽的空气中。她低头钻进轿车,真皮座椅透着的凉意透过大衣传来:"回西山。"
当轿车驶入松林小道时,整座西山别苑宛如被施了魔法的雪中城堡,静谧得能听见雪落松枝的细微声响。
车刚停稳,一团雪球似的影子便从门廊窜出。风剪抖着蓬松的尾巴在雪地里撒欢,见清桅下车,它立刻蹿过来蹭她的裙角,鼻尖还沾着未化的雪粒。
"贪玩的小家伙。"清桅蹲下身,羊皮手套轻轻拂过它背上的积雪。风剪仰起脑袋,黑葡萄似的眼睛映着雪光,忽然伸出温热的舌头舔了舔她的指尖。她不由莞尔,揉了揉它毛茸茸的耳朵:"去玩吧。"
得了准许的雪团子立刻在庭院里打起滚来,惊起枝头积攒的雪沫,纷纷扬扬落了自己满头。清桅望着它追逐雪粒的身影,忽然觉得这冰天雪地间,到底还跃动着几分鲜活生机。
“太太回来了,”李婶听到车声,已等在门口,“用过午饭了吗?”
“没有。”
“想吃点什么?”
“煮个姜糖水,再做个虾籽蒸蛋吧。”出去这一趟她太冷了,里里外外都冻透了,她想暖暖。
“好,我这就去准备。”李婶连连应声,正要转身,又被清桅突然叫住。
“这伞是谁的?”清桅看着立在门口的一把油纸伞,雪中红梅的画样,一样的伞柄,分明也是永河三巷的伞。
“哦,这个啊,这是德叔早上去接老爷时撑过来的。”李婶说。
陆故渊的伞?
清桅心想真是混乱啊,好像一夜之间全宣市卖伞的商铺都倒闭了只剩那一家。
二楼走廊浸在昏暗中,唯有尽头的菱花窗漏进一束斜阳。金色的光柱里浮尘游动,刺得她眯起眼睛。正要推开卧室雕花门时,一声瓷器的脆响突然炸开——
"啪!"
青瓷碎片迸溅的声音里,陆故渊的怒喝穿透门板:"你简直胡闹!"
是陆故渊。
清桅不疑有他,挨骂的肯定是陆璟尧。她推门进了房间,反锁上,只当没有听见。
"搁在十年前,老子一枪毙了你!"陆故渊额角青筋暴起,气的满脸涨红。这位曾经叱咤上海滩的黑帮魁首,此刻眼中迸出的凶光让墙上悬挂的唐刀都仿佛在鞘中嗡鸣,"陆家祖训,祸不及妻儿!就没出过拿自己女人当筹码的孬种!"”
陆璟尧自知理亏,坐在椅子指节在暗处捏得发白,不动声色任由打骂。
从小到大,这小子就没少犯浑,所以他才一直让大哥陆阅川处处带着他,也是盯着他,免得他犯错,谁知还是做出这种大逆不道之事。
陆故渊盯着儿子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当年在闸北码头清理门户时都没这么窝火过。他猛地抄起桌上的铜镇纸砸过去,"砰"地一声在陆璟尧脚边砸出个坑:"你他娘当老子在唱堂会?!"
那一脚喘得不轻,陆璟尧半边腿都麻了,他沉默着起身,“当时部队拔营在即,我也是迫不得已……”
“放狗屁!你强国救民的理想是天,你军队将士的命是地,他们都高尚都重要,就她沈清桅命比纸薄,让你这么糟贱……”
“父亲!”陆璟尧突然暴喝,震得窗棂嗡嗡作响。他一把攥住老爷子的手腕,眼底终于翻出压抑已久的血性。‘命比纸薄’‘糟贱’这几个字狠狠刺痛了他,“我从没有要拿她跟任何比较,她也无需与任何人比较!”她很珍贵,很重要。
"可你做的事,桩桩件件都摆在那儿。"陆故渊盯着儿子泛红的眼尾和青筋暴起的手背,语气稍缓,"所幸尚未铸成大错,你亲自去跟沈姑娘坦白道歉,这事就算翻篇。"
坦白?陆璟尧喉结滚动,仿佛有把钝刀在胸腔里慢慢搅动。当初不过隐瞒了陶希的事,她就头也不回地逃回杭州。若知道这次...
"怎么?"陆故渊眯起眼,"你不愿意?"
"儿子明白。"他垂眸掩住眼底翻涌的情绪。父亲哪里知道,清桅看似柔弱,骨子里藏着多烈的性子。这事...终究得换个法子周全。
窗外风雪呜咽,铅灰色的天光透过窗棂,将屋内映得昏沉。陆故渊皱眉扯开领结,抬手"咔嗒"一声按亮水晶吊灯。
一室明亮,他重启一个话头,"老子没念过你们那些洋学堂。粗粝的指节摩挲着窗台上未化的雪粒,"但当年在闸北码头抢地盘时就知道——"没了脚下的地界,再硬的拳头也是白搭。所以你们两兄弟要入军,要上战场,我也是觉得那是我陆家男儿该有血性和骨气。"
陆故渊看着窗外茫,沉吟片刻,他鲜少当着儿子面坦露这些心窝子里的话,有些不适应。缓了缓才接着说,“你要的军饷,公司账面走一半,剩下的...”他忽然从怀表夹层抽出一张汇丰银行本票,"这是我存在法租界的私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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