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内再次陷入沉默。联络田川氏需从长计议,坐松浦船是送死,转道朝鲜更是绝路。归途似乎被堵得死死的。
魏渊的目光缓缓扫过三人焦虑的脸庞,最后定格在窗外那丛在微风中摇曳的翠竹上。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沉稳和不容置疑的决心:
“归途已断,强闯无异于以卵击石。郑芝龙在海上,便是蛟龙,我们此刻不过是浅滩之鱼。为今之计…”
他顿了顿,字字清晰。
“唯有在此地,积攒力量!”
“积攒力量?”
郑森、牛金、范尼都愣住了。
“不错。”
魏渊的眼神锐利如刀,仿佛穿透了町屋的墙壁,看到了平户藩、九州岛乃至整个日本的格局。
“郑芝龙势大,非一人之力可速破。但,这日本之地,也非铁板一块!德川幕府高压统治,禁教锁国,民怨暗涌;西南诸藩,各有心思;海上势力,错综复杂。”
他看向郑森:
“联络田川氏,不仅要寻亲,更要借此了解平户乃至整个九州岛的势力分布,寻找可用之机,可借之力!”
又看向范尼:
“范尼神父,你的医术,便是最大的‘势’之一,尤其是在这禁教之地!而且,据我所知,九州地区也有不少你的同道中人,在这里传教不也是播撒上帝的福音嘛!”
听闻此言,范尼激动的在胸前画着十字架。
“上帝啊!请您庇佑迷途的羔羊!”
最后看向牛金:
“牛金,你的勇力,也自有用武之地!”
魏渊站起身,负手而立,身影在幽暗的和室内显得格外高大:“归途不在海上捷径,而在搅动此方风云!待我们在此地,聚起足以撼动蛟龙的力量,撕开郑芝龙布下的天罗地网,堂堂正正,踏浪而还!那才是真正的归途!”
一番话,如惊涛拍岸,冲散了迷茫和沮丧。
郑森眼中燃起新的火焰,牛金握紧拳头跃跃欲试,连范尼也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使命感。
这幽静的平户小院,不再仅仅是藏身之所,而是搅动东瀛风云、积蓄反攻力量的第一个营垒!归途,始于足下,始于这片异国的土地。
晨光熹微,薄雾尚未完全散尽,平户町屋的宁静便被打破。郑森换上了一身松浦善卫门找来的、半新不旧的和服,颜色是便于隐没在人群中的靛蓝色。
他用布巾包住了略短的明朝发式,腰间象征性地别着一把没有刀镡的肋差短刀,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本地的小商人或工匠子弟。
临行前,魏渊只叮嘱了一句:
“谨慎行事,安全第一。”
郑森深吸一口清晨微凉的空气,踏入了平户逐渐苏醒的街巷。
他的目标明确:联络母亲田川氏在平户可能还残存的旧关系。
母亲曾提及过几个可靠的老部下。一个是曾在田川家做过水夫头目的老渔民“平太”;另一个是母亲出嫁前庇护过的一位落魄浪人“佐助”,据说后来在码头一带做些零工。
平户的鱼市永远是港口最喧嚣的地方。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海腥味,叫卖声、讨价还价声、鱼篓碰撞声不绝于耳。
郑森混迹其中,目光锐利地扫视着那些饱经风霜的老渔民面孔。他不动声色地靠近一个正在修补渔网的老人,用带着长崎口音的日语低声道:
“老丈,这网眼密实,想必是能捞上‘锦鲤’的好网?”
老人手一顿,浑浊的眼睛飞快地瞥了郑森一眼,带着警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
他继续修补着网,头也不抬,声音沙哑:
“锦鲤?那是贵人们赏玩的东西。老汉我只捞些杂鱼糊口。”
他顿了顿,用更低的、几乎被嘈杂淹没的声音说:
“‘锦鲤’窝早没了,小鱼苗听说被请去‘清心院’听经了。”说完,他不再看郑森,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清心院?”
郑森心中咯噔一下。
弟弟被软禁在寺院了?他强压心绪,道了声谢,迅速转身没入人群。
就在转身的刹那,他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不远处一个穿着深灰色麻衣、戴着斗笠的男人,正若无其事地摆弄着一条咸鱼,但视线似乎刚刚从自己这边移开。
郑森心中一凛,脚步不停,却暗自加快了速度,七拐八绕地穿过几条堆满杂物的窄巷。
他感觉背后那道若有若无的视线似乎还在。他不敢直接去找佐助,决定先兜几个圈子。
他来到码头外围相对僻静的船具修理区,这里多是些仓库和工匠铺。
他假装对一堆船帆材料感兴趣,一边用眼角余光警惕地扫视四周。
那个灰衣斗笠的身影,竟然又出现在一个仓库的拐角阴影处,如同幽灵!
对方似乎很擅长利用环境和人群隐藏自己,典型的“御用闻”做派!
冷汗瞬间浸湿了郑森的后背。他立刻意识到,自己可能被盯上了!
是幕府的?还是平户藩的?亦或是…父亲郑芝龙的手下已经渗透进来?他不敢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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