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隗眼见仇敌遁去,胸中怒火如焚,一声暗骂便要拔足追去。然而,一个虚弱却清晰的声音将他钉在原地。只听主持师太说道:“大师哥,且慢,我有话要对你说。”
是主持师太!申隗与贺聪心头一紧,急忙抢步上前,围在她身旁。申隗看着小师妹那近乎透明的苍白面容,一股迟来的悔恨与锥心之痛攫住了他,声音竟带上了哽咽说道:“小师妹!师哥来晚了,我对不起你!”这声‘对不起’里,饱含着数十载的错过与未能守护的愧疚。
主持师太气息微弱,枯黄如蜡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那笑容里是无尽的凄楚与释然:“大师哥,是我对不起你,让你空等我一辈子,是我有负了你,你不会记恨我吧!”她的话语断续,却字字如针,刺向两人尘封的过往。
申隗幽然长叹,那叹息仿佛穿越了数十年的江湖风霜:“我为何要记恨于你?少年时意气风发,闯荡江湖,争名夺利,以为天下唾手可得。中年为那点浮名虚利所累,终日奔波,竟无一日安闲。待到老来,唉!只觉心中空空荡荡,恍若大梦一场。古人说‘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如今方知,此言字字珠玑,一丝儿也不错!”这何尝不是他对一生奔波的彻悟?名利如烟,最终留下的只有迟暮的怅惘与对逝去时光的追悔。
“我何尝没有此感?”主持师太的眼眸中同样掠过对蹉跎岁月的无尽感慨。同门师兄妹,竟在人生的尽头,才真正理解了彼此的心境。
“小师妹,过去种种,皆是师哥误解了你,是师哥不好!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申隗急切地说道,只想在这弥留之际,将所有的误会与遗憾彻底抹平,为这段无果的情缘画上一个迟来的句号。
一丝奇异的红晕,竟奇迹般浮现在主持师太枯槁如蜡的脸上,那是生命最后回光返照的羞赧,亦是对尘封少女心事的最后回响。她喘息着,目光转向一旁泪眼婆娑的西门喜儿,声音断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恳切:“大师哥……我想……求你件事。我这徒儿喜儿……自幼便跟在我身边,我们虽名分师徒,实则情同手足……相依为命。可如今……我对她……始终放心不下……她心地纯善,可她的亲生父母、还有含辛茹苦的养母……均惨死于西门家之手。我……不愿她再重蹈覆辙,步上这血雨腥风的不归路……”她艰难地顿了顿,眼中满是对徒儿未来的深切忧虑与无限憧憬,“我多想……能亲眼看着她……寻得一个良善可靠的归宿,遇到个真心待她的好郎君,从此远离江湖恩怨,过上……寻常女子应有的安宁生活……这,便是我这为师者……最后的心愿了……可我命不久矣……”她猛地吸了口气,用尽最后力气看向申隗,目光灼灼,“所以……我把我这徒儿喜儿……托付于你!大师哥,求你……务必护她周全!”她强撑着几乎消散的力气,抬起手,又向西门喜儿和贺聪招了招。
贺聪心有所感,急忙靠近:“师太有何吩咐?晚辈定当竭力!”
主持师太枯瘦冰冷的手,颤抖着分别抓住贺聪和西门喜儿的手腕,然后将他们的手,重重地叠放在一起。她浑浊的目光紧紧锁住贺聪,气若游丝却字字千钧:“少侠……我命在顷刻……你我虽只有数面之缘……但我观你言行……乃真性情、真君子……我死不足惜……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喜儿……她武功虽好……终是孤身弱女……难敌群狼环伺……我知道……你与她之间……情意甚笃……所以……我恳求你……替我好好保护她……护她一生平安……望你……切莫令我……死不瞑目!”说着把他二人的手重叠在一起。
主持师太最后几个字,如同重锤,敲在贺聪心上。贺聪的心猛地一沉,巨大的矛盾和苦楚瞬间将他淹没。他并非薄幸之人,心中自有坚守的信条:钟情一人,便当倾尽一生去守护,而非处处留情,徒惹情债。他心中早已刻下这份承诺岂能轻易更改?他正欲开口解释这难处……
主持师太仿佛洞悉了他所有的犹豫,眼中那最后一点光芒带着绝望的祈求,死死盯着他,微弱却如钢针般刺入灵魂的声音再次响起:“难道……在我……临死之前……你……忍心……让我……死不瞑目……吗……?”
这临终的恳求,这绝望的眼神,如同一道无形的枷锁,将贺聪牢牢套住。他感到前所未有的为难,双眉紧锁,几乎就要开口婉拒。然而,目光触及师太那充满无尽期待、仿佛燃烧着生命最后火焰的眼神,他的心猛地一揪,拒绝的话如何也说不出口。他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西门喜儿——她同样凝视着他,那双被泪水浸透的眸子里,盛满了无助、依赖,还有一丝……深藏的情愫。此情此景,贺聪只觉得若有一丝一毫的辜负,便是对这师徒二人至深情意的亵渎。一股悲壮之情涌上心头,他暗一咬牙,嘴角勉强牵起一个安抚的微笑,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师太……我……答应你。”这承诺,重逾千斤,却也让他心头压上了一块巨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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