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踉跄着闯入慕容农的中军大帐,帐内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和酒气。慕容农正对着一幅《中山城防图》发呆,案上的酒爵早已结冰,他的头伤尚未痊愈,脸色苍白如纸,说话时仍不时咳嗽,每一声都带着痛楚。
“王叔!” 慕容宝抓住他的衣袖,铠甲上的冰碴蹭得对方手腕发红,留下几道血痕,“速点兵马!朕要亲讨段速骨!他竟敢拥立慕容崇,这是谋逆!是要断我慕容家的根!”
慕容农缓缓抬头,眼中布满血丝,深深叹了口气:“陛下,您看看帐外吧。” 他的声音沙哑而疲惫,仿佛耗尽了全身力气。
帐帘被风掀起,刺骨的寒风灌了进来,吹得烛火剧烈摇晃。慕容宝这才看见,中军的士兵正三三两两地扔下兵器,朝着辽东方向散去。他们的背影在风雪中显得格外萧索,没有人回头,没有人犹豫。有个老兵路过帐前,对着大帐啐了口唾沫,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打了十年仗,先是慕容麟反,又是慕容详叛,如今连段速骨都敢称帝!这皇帝谁爱当谁当去,老子要回家种庄稼!我儿子还等着我回去教他射箭呢!”
“拦住他们!” 慕容宝拔剑出鞘,断水短剑的寒光映出他狰狞的脸,“敢逃兵者,斩!” 他冲上前想去斩杀逃兵,却被慕容农死死拉住。
“陛下!不可啊!” 慕容农的声音带着哀求,“您杀了他们,只会让更多人反!如今人心已散,强行挽留只会激起更大的叛乱!”
可他的话音未落,前军方向突然传来震天的喊杀声。一名斥候连滚带爬地冲进帐,甲胄都跑丢了半边,脸上满是惊恐:“陛下!前军哗变!慕容腾将军…… 将军被乱兵斩杀了!他们说…… 说要拥立慕容农王爷为主!”
慕容农猛地站起身,案上的城防图被风吹得四散纷飞,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帐外:“不可能!我的兵不会反我!” 可话音未落,帐外传来士兵的呼喊:“请慕容农王爷登高一呼,救救我等!”
慕容宝望着帐外溃散的士兵,手中的短剑 “当啷” 落地。他想起慕容垂临终前握着他的手说:“燕之兴衰,在人心不在甲兵。你要记住,善待将士,体恤百姓,这才是治国之本。” 那时他不懂,只觉得父亲太过仁慈,如今才明白,当人心离散,纵有百万雄师,也不过是沙上建塔,风一吹就散。
返回龙城宫城的路上,雪下得愈发紧了,鹅毛般的雪片遮天蔽日,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掩埋。慕容轩扶着慕容宝,林婉清拖着伤腿紧随其后,三人的脚印在雪地里很快被新雪覆盖。有个影卫背着受伤的少年兵从旁经过,那孩子不过十五岁,腿上中了一箭,口中不断呓语:“娘,我不打仗了,我要回家…… 家里的炕还热着……” 林婉清听着,握着剑柄的手指微微颤抖,玄铁剑的寒意顺着指尖蔓延到心底。
行至半路,林婉清突然停下脚步,从怀中取出一卷泛黄的竹简。那是林家世代相传的《仁义经》,竹简用丝线捆扎,边角早已磨损,上面的 “仁者爱人” 四字被无数人摩挲得发亮。她望着溃散的燕军,看着那些倒在雪地里无人掩埋的尸体,突然苦笑一声:“原来如此…… 原来我们都错了……”
慕容轩不解地看着她,裂冰剑的剑柄传来冰凉的触感:“婉清怎么了?这经书不是能聚人道气运吗?”
“我终于明白,” 林婉清将竹简卷好,放回怀中,指尖轻轻拂过冰冷的竹面,“这经书能聚气运,却不能造人心。当年先祖辅佐赵王,那个时候没有《仁义经》,而赵国却依然强大,赵国的强大是以胡服骑射强兵,以仁义之政安民,经书不过是载道之器。若君主不仁,官吏不义,百姓不安,经书便只是废纸一卷。” 她望着龙城宫城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明悟,“林家五百年都错了,以为有经书便能复国,却不知真正的王道,在君心,在民心,在每一次体恤百姓的善举里,在每一次善待将士的温情里。”
慕容轩握住她的手,她的指尖冰冷,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至少我们明白了,不算太晚。”
龙城的城门在身后缓缓关闭,沉重的木门发出 “嘎吱” 的呻吟,门轴转动的声响在寂静的雪原上格外刺耳。慕容宝站在城楼上,望着关外溃散的士兵渐渐消失在风雪中,他们的身影在雪地里越来越小,最终化作一个个小黑点。手中的定襄弓无力地垂下,弓弦因长时间紧绷而发出轻微的断裂声。
“段速骨的叛军正向龙城逼近,咱们…… 守不住了。城中的粮草只够支撑三日,士兵们大多是伤兵,连弓都拉不开了。” 慕容农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疲惫,他靠在城垛上,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咳嗽都牵动头部的伤口,疼得他脸色发白。
慕容宝没有回头,只是望着天边的残阳。夕阳的余晖洒在雪地上,泛着诡异的殷红,像极了中山城头的血迹,像极了参合陂战场上那片永远无法消融的血色。他想起慕容垂教他射箭时说:“箭头要对准靶心,治国要对准民心。你射偏了可以再射,民心散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可他这一生,箭射偏了,民心也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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