述职这种事,自然不是说谁回京了就能立刻上殿。哪怕是位高权重如一品大学士,也得一步步排流程,递奏折、交卷宗、由殿阁抄录,再由中书门下省转呈皇帝预览。
叶语闲回京算是早的,他心里也有数,至少得等个三五天,甚至十天半月。趁着这段空档,他窝在府里的书房,把随身带回来的述职用卷轴和奏折一一翻看了一遍。确认内容无误后,他才吩咐人交给了宫里的太监。
这些奏折中,其实内容不复杂:金陵一年来民生安定,岁出有余,农业试种有成,商贸恢复,街巷繁荣。简体字、白话文写得流畅自然,反正最终要被殿阁重抄一次,能让对方少费点心力就行。奏折送出去,叶语闲也就进入了“听候发落”的阶段。
当然,他心里并不担心。这一年金陵的政绩在全国算是亮眼的,真要挑刺,主要有两桩事:一桩是临风师兄刺杀皇帝未遂、谋反之事,虽说叶语闲因为此事上位,但皇帝没准还是要说一番“朕对你网开一面,希望你戴罪立功”这种冠冕堂皇的话。
另一桩则是大观园线的旧账。贾府的男丁女眷几乎都被他收留了,朝堂上虽然表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底下未必没人心里不服、背后捅刀。究竟皇帝怎么表态,还要看接下来的圣旨和面圣安排。
思来想去,叶语闲也只能叹口气。如今局势早成,真要算计也轮不到他先动手。干脆安心等着消息,先走一步看一步,才是最稳妥的打算。
叶语闲站在皇榜前,静静看着人群涌动。四月的阳光照在雕花石栏上,勾勒出斑驳的影子,熙熙攘攘的人群在榜前聚成一团,有人抬头念榜文,有人交头接耳,有孩童在旁边追逐打闹,叫卖小吃的小贩挤在一侧,抬着托盘“栗子糖,栗子糖——”地吆喝着。
他不急着走,只是负手立在一旁,仿佛在等什么,又仿佛只是在散步。衣角随着微风轻轻摆动,几根散落下来的发丝掠过耳侧,眉眼半垂,带着若有若无的笑。
一年多前,就是在这处榜下,他第一次见到那名白衣画师——公子景。那时候,这里也是这样热闹的景象,只有自己,偏偏看见了那人。折扇半掩着嘴角,眼底带着三分笑意七分无奈,像是看尽了世间荒唐,又像是随意落笔涂鸦般,笑看众生。
“这一年半载,他都没人能看见吧?”叶语闲心中暗道。说完,他自己忍不住轻笑了声。那笑声低得听不真切,倒像是叹气,又像是自言自语。
人群中有人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匆匆低下头去——那人也认得这位一品大学士,毕竟,叶大人这些年在京中的声望并非浪得虚名。可叶语闲没在意这些,他心中更关心的,是那个看不见的存在。
他微微仰头,视线掠过榜上的告示、黄绫、钤印,落在那片看不见的空白上。那片空白里,是否有一个人正倚着虚影的石柱,撑着腮看他,像当初一样笑着说:“叶语闲,你来了啊?”
“啧。”叶语闲低声啐了句,嘴角却扬起笑,“大概,也寂寞吧。”
叶语闲收回视线,拍了拍衣袖,转身缓步离开。走了几步,他忽然停下,回头望了一眼皇榜下的人群,眼底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神色。然后,他笑了笑,摇摇头,自语道:
“等我啊,等我把这些世俗事理一理,就来见你。”
他大步往前走去,背影在京城初春的阳光下,拉出一抹干净利落的长影。街上的喧嚣与人声,依旧包裹着那道背影,把他衬得既真实又格外遥远。
此时,叶语闲刚回到自己在北京的府邸,脚还没踏稳,就被内侍奉上了一道圣旨——皇上亲自召见,要他前往后花园详谈。
叶语闲挑了挑眉,微微一笑,倒不是惊讶,只是有点意外这时机来得这样巧。
他侧过头看了眼砚台台。那只通体黑亮的狸猫正盘坐在门槛上,尾巴一圈一圈慢悠悠地卷着,懒洋洋地抬眼瞧他:“去吧去吧,躲不掉的。”
说着,砚台台甩了甩尾巴,咧嘴笑了:“对了,你刚才出门的时候,公子景也来找过你。只不过你不在,他们又都看不到他,就让我帮着传句话。啧——说起来,你们两个啊,简直是双向奔赴的好基友,可惜啊,到现在都没奔赴到一块儿去。”
叶语闲闻言轻哼一声,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少贫嘴。”
他将圣旨随手收进袖中,整了整衣襟,步伐不疾不徐地往外走去。夜风微凉,他衣摆微扬,带起一丝淡淡的茶香味。
府邸廊下,小狐正仰着脸望他,小雪和杏子、爱姬在院中说着什么,一见他出来都安静了片刻。
“我去见驾,你们好好在家等着。”叶语闲回头交代了一句,声音不高,却带着分外自然的笑意,像是安抚,也像是一句随口叮嘱。
那一刻,他心里闪过一丝感慨。走到今天,不只是靠谋算、靠手段,更是靠着身边这些人,一个个陪他撑过来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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