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的日头爬上回春堂的琉璃瓦,滑石凝视着院内晾晒的六一散原材。滑石粉在阳光下泛着湖青色,甘草片卷曲成金丝状,二者交叠处竟生出细小的结晶颗粒——正是昨夜青瓷罐内出现的霜变物质。
"取去年窖藏的腊雪水!"甘草突然打破沉默,将陆文远扶至竹榻,"《本草纲目》载腊雪水可解热毒。"他琉璃色的眸子扫过滑石手中的犀角片,"先用白虎汤清阳明气分热,佐以碧玉散透营转气。"
滑石却按住他抓药的手:"患者足胫仍有凹陷肿,舌虽绛而苔未燥,此时用白虎汤..."他忽然抄起药碾将咸秋石研成细末,"不如取犀角地黄汤意,但以咸秋石代犀角,既清血热又兼利湿。"
松墨斋内药气蒸腾,陆文远饮下汤药后突然剧烈寒战。甘草急掀其衣,见腰俞穴紫斑转为暗红,渗出物竟带着铁锈腥气:"热毒外透!快刺十二井穴放血!"
午时的蝉鸣撕心裂肺。滑石银针过处,陆文远十指井穴涌出胶着的紫黑血珠,落入铜盆竟发出滋滋声响。东厢房陆夫人忽然停止抽搐,呕出半盏混着朱砂粉的胆汁,腕间肝经处的蚯蚓状隆起渐渐平复。
未时三刻,回春堂门庭若市。滑石查验刘铁匠舌象时,发现其苔黄燥如积粉,与陆文远的白腻苔截然不同:"同是雄黄中毒,这位却是燥热内结。"他转向正在捣甘草汁的学徒,"六一散原方加玄明粉三钱,急下存阴。"
甘草却将玄明粉换成生大黄:"患者目赤如鸩,当通腑泄热。但需佐以车前子分利小便,仿茵陈蒿汤之意..."话音未落,门外马蹄声碎,药商送来太湖新采的滑石,其色青中带褐,断面竟有金属光泽。
"且慢!"滑石掰开矿石,指腹搓捻间察觉异样,"这滑石手感沉涩,怕是混了阳起石矿脉。"他猛然转头望向仍在昏迷的陆夫人,"难怪珍珠母疗效异常,今春太湖矿工为增产量,怕是混采了毗邻矿洞的杂石!"
申时的暴雨冲刷着青石板路。回春堂地窖内,滑石举着松明逐一查验药材。混入阳起石的滑石粉遇水膨胀,与正品在陶钵中形成泾渭分明的漩涡。甘草忽然掀开装珍珠母的藤箱——本该银白的贝母层间,赫然夹杂着铅灰色的云母碎片。
"五脏毒已入骨髓。"滑石将变质的碧玉散撒入火塘,青烟腾起诡异紫纹,"今夜子时之前,必要找出解毒之法。"他劈开新到的淡竹,竹沥清香中混着若有若无的酸腐气。
甘草却抱出三坛陈年雪水:"还记得师父用六一散解砒霜毒的医案吗?"他琉璃眸子映着跳动的火焰,"当年是以鲜萝卜汁送服,取土中之金克石中之火..."
戌时的更鼓声中,陆文远突然能吞咽米浆。滑石盯着他舌面新生的薄白苔,忽将三枚铜钱掷入药炉:"金气肃降,可镇浮火。明日改用六一散加生牡蛎、玄参,取金水相生之意..."
子夜的梆子声穿透雨幕时,最后一位中毒乡民停止了抽搐。回春堂檐下的防风灯明明灭灭,照亮门楣上新刻的楹联——"六气皆从火化,一剂贵在权变"。
腊月十六的雪粒子敲打着回春堂的窗棂,陆文远执笔的手已不再颤抖。宣纸上《湿热病辨治实录》的墨迹未干,檐下新挂的艾绒混着苍术香,在寒风里荡开清苦的涟漪。
滑石掀开地窖口的棉帘,手中陶瓮盛着今冬初雪。月光穿过瓮口冰层,映出底部沉淀的滑石粉——正是从山东八陡山新购的玉髓矿所制。甘草在灯下校验药典,忽听得瓮中传来细碎冰裂声,抬头正见雪水渐次澄澈如琥珀。
"雪水沉渣三寸,可滤尽太湖矿脉的浊气。"滑石将陶瓮置于暖阁炭盆旁,"明日开瓮时,该让刘铁匠家的娃儿来观礼——教他们识得道地药材的本相。"
甘草却执起半片混采的阳起石:"上月诊治的樵夫膝痛,根源在此。"他指尖划过矿石断面交错的纹路,"您用乌头煎送服六一散时,可曾想过..."
"乌头反佐滑石之寒,正如朱砂需甘草相制。"滑石截过话头,从袖中抖出陆夫人遗落的珍珠簪,"你再看这个——"簪头珍珠母层间铅灰色的云母,在灯火下泛着阴晦的油光。
更漏子时,镇东染坊突然传来骚动。两人踏雪疾行时,甘草怀中的碧玉散药囊与风雪同振。染匠阿椿瘫在靛青染缸旁,十指泛着乌木色,正是铅毒入络之象。
"取冬至雪水煎药!"滑石劈开新到的山东滑石,矿石断面月白色纹路如水波荡漾,"六一散原方加土茯苓、积雪草,引毒从三焦而出。"
寅时的梆子声里,阿椿呕出半盆黑水,指间乌色退至甲缘。滑石却将染缸旁的云母粉尽数倾入火塘,青烟腾起时,他转头对学徒道:"记着,药材如人——君臣佐使各安其位,天地四气自有章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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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五的灯影映着清溪河,回春堂门前悬起六盏琉璃灯。陆文远携新撰的医案拾级而上,见滑石正在教导稚童辨识药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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