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仲忽然展开患者旧日诊籍："三年前此人曾患腰痛，当时用我配伍续断取效。若早添补肝肾之品，或可避免今日之劫。"茯神轻叹："《内经》'上工治未病'之训，我等当谨记。"

桑寄生握着半卷《雷公炮炙论》，指尖抚过寄生槲树枝条上的茸毛。晨露浸湿了他青灰色的葛布短褐，却浇不灭心中困惑——昨日复诊的周老丈，虽用天麻钩藤饮后头痛稍减，但腰膝酸软反甚。药圃东隅的杜仲树沙沙作响，仿佛在嘲弄他空怀补益之力。

《青云镇诊籍·癸卯年三月十五》

周某，男，62岁，私塾先生。眩晕反复发作五年，每届春分加重。现诊：头目昏沉如裹帛，耳鸣如蝉昼夜不休，腰脊冷痛，夜尿频数。舌淡红少苔，脉沉细而弦。前医连投镇肝熄风汤七剂，症稍缓而三日即复。

杜仲倚着百年银杏，掌中把玩阴阳五行秤："《景岳全书》言'眩晕虚证十居七八'，此患脉沉细而两尺尤弱，岂非《脉诀汇辨》所载'肾虚眩晕'之象？"他忽然拾起地上一截枯枝，"寄生兄且看，这杜仲树皮折断尚有银丝相连，恰似肝肾同源之络。"

桑寄生凝视患者带来的晨起第一泡尿，浊液在陶碗中泛着浮沫："《诸病源候论》谓'肾主骨髓，髓海不足则脑转耳鸣'。周老丈每夜起溺三次，足跟龟裂如旱田——"他猛然折断手中寄生藤，"我们竟只顾伐肝木，忘却补肾水！"

茯神捧着《医宗金鉴》缓步而来："《杂病心法要诀》明示，'上盛下虚眩冒者，当用滋阴潜阳法'。"他翻开卷页，露出吴谦批注："熟地、山萸佐天麻，寄生、杜仲配钩藤，方是治本之道。"

忽有药童惊呼，原是周老丈在廊下踉跄欲倒。桑寄生箭步上前搀扶，触及其掌心冷汗涔涔："《形色外诊简摩》云'掌中津泄者，卫气不固'，此非单纯肝风，实乃肾阳式微！"他抬头望向天麻，"当减石决明之寒重，增龟甲胶滋阴潜阳。"

石决明冷着脸将介壳药匣重重合上："介类潜阳乃张锡纯心法，岂可轻废？"桑寄生却展开《本草求真》："黄宫绣谓我'补肝肾，养血安胎，兼祛风湿'，周老丈腰冷如坐水中，正需我与杜仲温养下元。"他蘸墨改写方笺：

原方去生牡蛎、黄芩

加桑寄生八钱 杜仲六钱

龟甲胶四钱（烊化） 山茱萸五钱

益母草突然指着患者足踝："且慢！胫前仍有水肿，当留茯苓皮利水。"钩藤倒悬梁间插言："我仍需后下，但剂量可减至三钱，免伤新生之阴。"

三日后复诊，周老丈面色转润，自述夜尿减至一次。桑寄生把其脉象，原沉细之脉渐添柔和之象："《诊家枢要》云'肾脉沉中见滑，精气来复'，此乃龟甲胶填补真阴之效。"忽见患者袖中滑落《庄子》，书页正翻开在"庖丁解牛"篇——"彼节者有间，而刀刃者无厚"，恍然悟及补泻之道。

正当众药庆贺时，前堂忽传争吵。山栀子与黄柏面红耳赤："新患便溏三日，显系滋阴药碍脾！然其舌苔黄腻，湿热未清..."桑寄生近观患者舌象，苔虽腻而底绛："此乃《温热论》'湿遏热伏'之候，当仿叶天士'通阳不在温，而在利小便'之法。"遂提笔加减：

减龟甲胶至二钱

加泽泻三钱 薏苡仁一两

保留桑寄生六钱

杜仲颔首："如此既保补益之力，又免滋腻助湿，正合《医方集解》'补而不滞'之训。"

月下，桑寄生与杜仲对弈。黑子落于"天元"位时，杜仲忽道："木得水涵则荣，水借木达则活。周老丈案中，寄生兄增补下元，反助天麻平肝之力——"他轻敲棋盘，"此即《慎斋遗书》'欲平肝阳，先实肾水'之奥义。"

桑寄生望着棋局中相互咬合的黑白子，忽觉寄生藤与宿主树的关系正如肝肾同源："《格致余论》云'阳常有余，阴常不足'，朱震亨前辈若在，定要我们早用龟甲、熟地！"

月色漫过药坊的九曲回廊，将朱砂药柜的投影拉得老长。茯神端坐在千年柏树下，手中《遵生八笺》的书页被夜风轻轻掀起。新来的药童拘谨地捧着《汤头歌诀》，忽见柏子簌簌落于"镇肝熄风汤"条目上，墨字间顿时浮起松脂清香。

"二十年前叶先生施诊时，你尚是柏仁涧一株茯苓。"苍老的声音自月洞门传来，坊主拄着降真香杖蹒跚而至。他枯槁的手指抚过柏树皴裂的树皮，"《神农本草经》将你列于上品，正是因这安魂定魄之功。"

茯神将烘干的合欢花纳入香囊："《理瀹骈文》有云'外治之理即内治之理'，前日给赵翁制的药枕，便是取柏子仁、夜交藤各半..."话音未落，前堂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夹杂着女子啜泣。

众人疾步赶至，见绸缎庄张娘子伏案痛哭，新染的绛红帷帐散落满地。天麻把其脉象，眉头深锁："左关弦细如循刀刃，此乃《金匮要略》'妇人脏躁'之象。"茯神拾起摔碎的定窑瓷瓶："郁怒伤肝，忧思损脾——半月前眩晕刚愈，今又添经血淋漓之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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