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将玉佩塞进我掌心:"押给你爹当铺。"冰凉的云雾纹贴着我结痂的虎口,"等学通茶税,我让娘亲聘你当账房。"
我没敢说那块玉当了五十两,正好补上父亲亏空的茶引钱。只在雨水漫过窗棂的深夜,就着炒茶炉的火光,在账本背面画满漕船。船头总立着个戴幕篱的身影,腰间玉佩穗子和我的陶埙绳结缠作一处。
大火烧起来那晚,我正往盐引夹层誊抄枢密院密文。阿纪的哭喊刺破浓烟时,我攥着刚拓印的私盐账册冲进火场。他蜷在檀木柜后,怀里抱着我们合着的《漕茶策》,纸页边缘已卷起焦边。
"往东..."我将浸透井水的帐幔裹住他,火舌却吞没了后半句。东厢房暗格里锁着林如是的生辰帖,我早该想到夏夫人选中了那个纨绔。梁柱坍塌的刹那,我把人推进密道,后背贴上滚烫的门闩。
三个月后我在盐运司衙门前见到他。喜轿帘隙间闪过金丝团纹嫁衣,我怀中杏色香囊里的硝石突然变得千斤重。林如是马鞍下被我偷塞的蒺藜,终究没能阻止这场荒唐婚事。
"李文书?"同僚捅我手肘,"漕帮的人来了。"我低头掩住腕间新烫的烟花印——这是投靠枢密院的代价。海风卷着咸腥扑进鼻腔,我突然想起他及笄那年,我往贺礼匣里塞的野枇杷枝。此刻该在喜堂供桌上枯成灰了吧?
再相见是在刑房。林如是的暗卫将我按在血迹斑驳的春凳上,我透过散乱发丝看见阿纪绣着并蒂莲的鞋尖。他颤抖的手抚上我脊背溃烂的伤口,那里刻着私盐贩的黥印。
"为什么..."他掌心温热如当年茶山上拭去的泪。我多想告诉他,三司会审的卷宗里,林如是深夜出入漕帮的记录已被我替换成空白笺;那艘载着死士的红漆船,早该在燕子矶被我的火箭烧成灰。
可我只是将淬毒的银簪抵住他咽喉:"夏正君该学着看账本了。"簪头暗格里的盐井图擦过他衣领,就像那日火场中,我最后吻过的玉佩边缘。
最后一次嗅到佩兰香,是在东海龙礁。林如是的剑锋穿透我胸膛时,阿纪腕间金铃与潮汐同频。我攥着半枚虎符跌进漩涡,看见十五岁的自己正在茶山摘星——那夜他偷溜出来找我,发间佩兰落在炒茶锅里,蒸出满室荒唐的甜。
海水灌入喉管的刹那,我忽然看清命盘错位的轨迹。若那年没在私盐账册看到夏夫人与漕帮的密信,若没接下枢密院那盒烙着烟花印的朱砂,此刻该是我们坐在江陵中转仓的茶垛上,数着漕船教孩子们打算盘。
"阿斐!"
幻觉里他在喊我。就像茶山雨夜我发烧时,他隔着柴房漏雨的窗递来姜汤。我努力想睁眼再看看那抹雪青色,却被潮水推入永夜。最后一丝清明消散时,指尖触到怀中的硬物——是那半块始终没送出去的玉佩,边缘早被摩挲得温润如玉。
海面浮起血沫的瞬间,龙礁上的桃树突然开花。林如是抱着昏迷的阿纪立在船头,她永远不会知道,昨夜我往第七箱嫁妆夹层塞的不是火药,而是十五岁那年没送出的杏叶情笺。
咸涩水珠滚落腮边,不知是泪是雨。恍惚又回到初遇那日,少年提着金丝笼转身,满架荼蘼都成了陪衬。若真有来世,愿做他腕间不响的金铃,袖口不褪的茶渍,或是《商经》页脚一滴无关痛痒的墨。
毕竟这人间,早在我们相遇那刻就写好了别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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