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这铜管不是传话的,是续命的。线断了,话就死了;线不断,人就还在。’”
白烨攥紧U盘,指节发白。
他没点头,也没说话。
只是把U盘贴着胸口放好,像揣着一块刚从炉膛里取出的、尚有余温的砖。
次日清晨六点十七分,白烨坐在书房里,面前摊着三样东西:那卷“防汛会议·76.7.28”的录音带、苏文丽托郭德钢转交的银灰色U盘,以及一台刚从旧货市场淘来的松下便携式磁带转录机。
他没开灯。
晨光斜切过窗棂,在桌面划出一道灰白界限,正好停在U盘边缘。
他忽然想起昨夜散场后,自己站在后台走廊尽头,胸口发烫,不是因为激动,是某种迟到了四十六年的确认——原来父亲不是沉默的失语者,而是被听不见的人;不是缺席历史,只是声音被归档错了地方。
七点整,他拨通市档案馆口述史中心的电话,声音平稳,像在核对一份寻常借阅单:“我是白烨。申请启动‘城市应急史专题’临时增补程序。材料两件:一盒无标磁带,内容为1976年7月28日京西泵站防汛调度实录;一枚U盘,内含原始音频数字化备份及配套手写笔记扫描件。附说明:所有声源持有者均已书面授权,无版权争议。”
挂断后,他打开电脑,新建文档,标题敲得极慢:《被遗忘的基础设施叙事》。
他删了三次开头。
不是词不达意,是怕太轻——轻得配不上铜管内壁那道两毫米深的“通”字。
最终落笔第一句:“我们习惯把历史写在纸上,刻在碑上,播在新闻里。却忘了,有些话,是焊在铁里的。”
他写泵站墙根的铜管如何传导电流与指令,写调度室里没有麦克风,只有人声接力传话;写陈金海蹲在齐腰深的水里拧完阀门后,把烟盒撕开,用锡纸包住半截烟,塞进白工湿透的衣袋——“怕他手抖,点不着火”。
写到末段,他停顿良久,光标闪烁。
窗外有扫街声,沙沙,沙沙,像当年磁带底噪。
他敲下最后一行:
“它不说话,但它记得。”
——不是引用,是转述。
郭德钢没说过这句话,但白烨听见了。
在第七排中间,当“抖”字出口那一瞬,他听见了。
文章发出时,上午十一点零三分。
同一时刻,卢中强正蹲在鼓楼后巷一家老唱片店的阁楼上,用蓝牙音箱外放那段录音——只截取了三十七秒:白工说“卡了”,陈金海接“那就用砂纸磨”,背景里一声短促的电流啸叫,像金属在喘气。
他给秦峰发语音,嗓音压得低而亮:“峰子,这声啸叫,能当主节奏基底。再叠一层水泵嗡鸣采样,混进《地下回响》B3。封面别画人,就印那张1975年泵站线路拓扑图——你找茵茵爷爷要原稿,他说还留着。”
下午两点,秦峰回信:“已联系茵茵。她转来一张泛黄硫酸纸,边角烧焦过,但字迹全在。她说,老爷子说:‘线不断,图就不废。’”
卢中强咧嘴一笑,叼起半截烟,没点。
他盯着手机屏幕,忽然抬手,把那张拓扑图设成了壁纸。
而此刻,徐新正坐在国贸某栋玻璃幕墙顶层的办公室里。
桌上摊着一份街道办晨间简报,第三页右下角,一行铅字小注映入眼帘:
【共养协议试点备案】德云社后台通道改造项目(联合发起方:十三月唱片、市管线退休职工协会)
他指尖在“共养”二字上停了两秒,嘴角牵起一丝冷弧。
没发火。没叫人撤资。
只把简报往右一推,对助理说:“让赵小平查《物权法》第……先查第七章。”
徐新把那份街道办晨间简报往右一推,动作很轻,像拂去一粒浮尘。
他没发火。也没叫人撤资。
只是指尖在“共养协议”四个字上停了两秒,又滑到“联合发起方:十三月唱片、市管线退休职工协会”这一行,嘴角牵起一丝冷弧——不是讥诮,是评估。
赵小平站在办公桌斜前方,手里捏着平板,屏幕还亮着司法鉴定中心刚传来的声纹比对报告。
他没说话,等指令。
“查《物权法》第七章。”徐新开口,声音不高,“重点看‘添附物’和‘善意管理人’的定义。再翻《民法典》第三百二十二条,找‘因维护行为产生新功能’的判例援引。”
赵小平点头,转身要走,又被叫住。
“别只查法条。”徐新抬眼,“查浙江丽水那个古村水渠项目,谁牵头做的备案?谁写的说明函?有没有后续审计?”
赵小平顿了顿:“有。去年底刚完成第三方绩效评估,结论是‘治理成本下降37%,居民参与度提升210%’。”
徐新没接话,只点了下头,目光落回简报右下角那行铅字小注上。
玻璃幕墙外,国贸CBD的楼群在冬阳下泛着冷光,而他的桌面只有一盏台灯亮着,光圈正正罩住“共养”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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