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国拽了下于佳佳袖口,把她拉到泵站后巷堆废砖的角落。
他掏出一张折叠的A4纸,油墨未干:“区里刚发的紧急拆改清单,东四十二条电话局,下周二清场。”
他声音压得极低:“楼基深三米八,底下压着1950年北平电信局主干缆沟。前天勘探队钻芯取样,说混凝土里嵌着铜绞线残段——不是民用规格。”
于佳佳没接纸。
她仰头,望向泵站楼顶那排新装的LED灯。
它们正按设定频率明灭,蓝光幽微,每闪一次,间隔0.83秒——恰好是1976年报时语音中两次“线通”之间的静默时长。
她忽然问:“你猜,这次他们会不会也听见?”
王建国一怔,没答。
于佳佳转身走了。
军帽下的徐新没动。
陈金海蹲在地上,用螺丝刀尖刮掉水泥板边缘一点浮灰,露出底下暗红底漆——那是1975年泵站刷的第一遍防锈漆,至今未褪。
风又起。
避雷针哨音未歇。
而远处某处,一本樟木箱正被轻轻推开一条缝。
秦峰接到王建国那张皱巴巴的A4纸时,正蹲在泵站锅炉房顶检修LED灯带。
冬阳斜照,他眯眼盯着蓝光闪烁的节奏——0.83秒,和1976年报时录音里“线通”之间的静默严丝合缝。
手机震动,屏幕亮起:东四十二条电话局,下周二清场。
他没回消息,直接拨通苏文丽的电话。
铃响七声,才被接起。
那边很静,只有极轻的布料摩擦声,像手指抚过旧书页。
“苏老师,我是秦峰。”他声音放得低,“东四十二条的事,您听说了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足足十秒。
不是犹豫,是某种身体先于语言的迟滞——像一扇锈住的铁门,正被缓缓推开。
“……我这儿有本册子。”她终于开口,嗓音干涩,却异常平稳,“1953年的《北平市电话交换手册》。当年修线的人,都得背熟它。”
秦峰没追问。他等。
又过了五秒,苏文丽说:“你来吧。下午三点。别走正门,敲后巷第三块青砖,三长两短。”
他挂了电话,把工具包甩上肩,一路快步穿过胡同。
风卷着枯叶打转,像在替谁踩点。
苏文丽家是间老式四合院偏房,窗纸糊得厚,光线昏沉。
她没开灯,只从床底拖出一只樟木箱。
箱子没锁,铜扣泛绿,掀开时一股陈年松脂与纸浆混着的微酸气扑出来。
她伸手进去,摸了很久,才抽出一本硬壳册子。
封面漆皮剥落大半,露出底下灰黄纸板。
翻开第42页,一张薄如蝉翼的硫酸纸滑出,边缘微微卷曲,上面用蓝墨水手绘电路图,线条细密如发,主干旁标注一行小字:“军民两用应急回路·双频冗余·声控启闭”。
秦峰指尖悬在纸上,没碰。
苏文丽站在他身后,没看图,只盯着窗外一株枯槐:“我丈夫就是在这修线时……”话到这里戛然而止。
她喉头动了一下,没再往下说。
但秦峰懂了——不是事故,是消失;不是病故,是归档;不是遗忘,是封存。
比铜管更重,比泵站更深。
这回,连“记忆监护人”的名分都不够格提。
他合上册子,轻声问:“老周还在吗?”
“在。东四十二条值班室,守到退休那天。”
当天傍晚,许嵩背着双肩包出现在电话局旧址门口。
白大褂套在卫衣外面,胸前挂着Ah医科大学实习证,口罩拉到下巴,露出一双专注又略带疲惫的眼睛。
他递上盖着红章的申请表:“研究老年听力补偿机制,需采集不同年代通信设备背景噪声谱。”
门卫扫了眼公章,又看他学生证照片,点点头,放行。
机房尘封多年,空气凝滞。
许嵩没急着开仪器,先绕着那台老式步进制交换机走了一圈。
他蹲下,贴耳听底座空腔——没有嗡鸣,只有一种极低的、类似肺叶扩张的微响。
这时,老周被人搀着进来。
七十八岁,耳背得厉害,走路慢,手指却稳得惊人。
他没说话,径直走到控制台前,枯瘦的手指一根根拂过黄铜旋钮、橡胶按键、还有面板上排成三列的簧片。
“这机器会喘气。”他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却奇异地穿透了满屋寂静。
许嵩立刻打开改装听诊器——表面是医用听筒,内里嵌着微型麦克风与实时频谱分析模块。
他播放一段预设测试音,频率从200Hz缓慢升至1200Hz。
老周突然抬手,一把攥住许嵩手腕。力道极大,像钳子。
“停!”他喊得急,嘴角抽动,“第三根簧片松了——那是报警信号!”
许嵩屏住呼吸,调出频谱图。
果然,在832Hz处有一道异常尖峰,持续0.6秒,随后衰减,波形陡峭如刀锋。
他没记数据,只默默录下老周这句话,连同那一声短促的“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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