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米生在暑月,得火而能泄火。”他将槐米与焦梧桐子同置陶砂锅里,青碧与焦褐在砂粒间错杂,倒像是夏末的浓荫里落了几片烤焦的叶,“梧桐子本润,炒过则偏燥,却要借槐米的暑气化开燥结——就像蝉鸣最烈时,必得有梧桐叶织的荫,方能消了声里的火气。”说着取来竹制的“蝉翼铲”,薄如蝉翅的铲面在锅里翻动时,槐米的青气渐渐漫出,裹着焦梧桐子的涩,竟慢慢酿成了清苦里带着回甘的韵致,砂粒摩擦的沙沙声,倒像是秋蝉在叶间振翅,惊落了枝头的星子。
母亲盯着陶砂锅里翻卷的药材,见焦黑的梧桐子表面渐渐泛起暗红,像被槐米的青气煨出了血色,而槐米的花苞竟微微绽开,露出嫩黄的蕊丝,在热气里舒展如星芒。叶承天适时撤去火候,将炒好的药末倒在竹筛里,槐米的香混着梧桐子的微涩,竟比单炒时多了份清润,如同山雨过后,焦土上又冒出了新绿的芽。“此刻梧桐子的燥气借槐米的阳热化开,润性却得了保全。”他用竹筷挑开一粒炒好的梧桐子,内里呈浅褐色,还留着未全熟的青心,“就像人在暑燥里,既要散了外火,又得护着体内的津液,须得这般刚柔相济。”
虎娃忽然伸手去摸竹筛里的槐米,指尖碰到花苞时,五瓣花萼轻轻张开,嫩黄的蕊落在他掌心,像颗迷你的星星。母亲想起方才孩子吃焦梧桐子后嗓子紧的模样,此刻看叶承天将两种药材炒得恰到好处,焦而不枯,润而不腻,忽然觉得这医理竟如四季轮转——暑热盛时自有槐树开花收火,秋燥起时便有梧桐落叶润喉,连小小的药材配伍,都暗合着蝉鸣与树荫的相生之道。
檐角的铜铃忽然响了,带起的风里混着炒药的清香,吹得窗台上晾着的蝉蜕轻轻颤动。叶承天将炒好的药末装入细颈瓷瓶,槐米的北斗状花蕊在瓶中隐约可见,与梧桐子的焦褐相映成趣,倒像是把整个夏秋之交的节气密码,都封进了这小小的容器里。虎娃接过母亲递来的温水送服药末时,喉间不再有灼痛,反而泛起槐米的清润,像含着片带露的槐叶,而那份焦香里的回甘,正似蝉鸣穿过树荫,滤去了燥烈,只余清响在喉间轻轻回荡。
暮色漫进医馆时,陶砂锅里的余热还在烘着残留的药香,母亲望着叶承天整理药柜的背影,见他将槐米与梧桐子的配伍记在竹简上,墨迹在残阳里泛着金黄,忽然明白为何老赤脚医的焦梧桐子会让孩子嗓子紧——原来草木的药性里,藏着的不仅是寒热温凉,更是天地间此消彼长的韵律,就像蝉必须借蜕衣才能重生,药材也须得遇着懂它们的人,才能在水火相济里,熬出那味顺乎自然的良方。
阿林握着蝉纹研钵的檀木杵时,腕间银镯轻磕陶壁,惊飞了沾在杵尖的槐米细粉。端午时采的槐米本是青碧中裹着嫩黄,经晒干后却凝着星辉般的金斑,与炒过的梧桐子焦褐碎粒在钵中错杂,像把夏末的晨昏揉进了同一个磨盘。木杵碾动时,槐米的清苦混着梧桐子的微涩在空气中漫开,细粉簌簌落在蝉纹凹槽里,竟与纹路严丝合缝,恍若这陶钵生来便是为了盛纳这般草木精魂。
“轻些,莫碎了槐米的星芒。”叶承天站在案前切蜂蜡,琥珀色的蜡块在暖光里泛着蜜色的光,刀刃划过处,蜡屑如落英般坠入青瓷碗,“蜂蜡要取野山蜂封巢的老蜡,经三冬霜雪凝了温润之气。”他将瓷碗搁在红泥小炉上,看蜡块慢慢融成金箔似的液体,表面浮着几星未滤净的花粉,恰似夜空中缀着的碎钻。阿林此时已将药粉研得极细,槐米的青金与梧桐子的赭褐在钵中绞成云霞,轻轻一吹便腾起细雾,落在蜂蜡液里时,竟如晨露裹住沙粒,渐渐聚成温润的团。
“护嗓糖要做成蝉翼的薄。”叶承天取来梨木模子,凹槽里刻着半透明的蝉蜕纹,将蜜蜡药团填入时,琥珀色的糖体恰好嵌进翅脉的纹路,边缘还挂着晶亮的蜡丝,像给每块糖都披了件会化的蝉衣。虎娃趴在案边看时,见模子里的糖块在阳光里透着光,能看见细碎的槐米蕊丝悬浮其中,恍若捉到了凝固在糖里的秋阳。母亲接过刚成型的糖块,指尖触到表面的蝉纹凹凸,忽然想起方才叶大夫说蜂蜡能裹住药粉,便如蝉蜕护着幼蝉脱壳,让那清润的药性顺着喉间慢慢化开。
绣着蝉纹的锦囊是新裁的月白绢,针脚细密如蝉翼的脉络,叶承天亲手往里头填晒干的木芙蓉叶——三秋采的叶片已褪成浅褐色,却还留着朝颜花的轮廓,叶脉间凝着的白霜似的粉,原是晾晒时沾了晨露的精魄。“夜里枕着,山风会从窗缝里灌进来。”他将锦囊边角的流苏理顺,穗子上串着的小蝉蜕跟着轻晃,“木芙蓉叶吸了夜露,便会把藏着的润气蒸出来,像给喉咙敷了层带着月光的纱。”
虎娃母亲捏着锦囊凑近鼻尖,淡苦的药香里竟混着若有若无的甜,像是木芙蓉花谢后,把整个秋日的清润都封进了叶脉。她看见叶承天往柜里收剩下的木芙蓉叶,叶片在竹筛上投下的影子,竟与窗台上晾着的蝉蜕重叠,恍若草木与虫蜕早已约好,在这医馆的晨昏里,替人间的孩童织就护嗓的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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