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暮色漫进窗棂,阿林将护嗓糖装入漆盒,蝉纹模子在桌面投下的影子,正与柜上的“蝉纹壶”遥相呼应。虎娃含着糖块靠在母亲肩上,觉得喉间先是被蜂蜡的温润裹住,接着便有槐米的清冽像山涧漫过卵石,梧桐子的甘润似落叶覆在溪面,连呼吸间都带着木芙蓉叶在夜露里舒展的凉。母亲把锦囊放在他枕边,月白绢上的蝉纹在油灯下微微发亮,恍若有只透明的秋蝉正停在那里,将木芙蓉叶里的药性,随着渐浓的夜色,一点一点纺成护佑孩童安睡的纱。
檐角的铜铃在夜风里轻响,捎来云台深处的露气,掠过晾在绳上的蝉蜕,拂过枕边的木芙蓉叶。那些晒干的叶片吸了潮气,正悄悄舒展蜷缩的边缘,将封存的朝露与暑气,化作细不可闻的药雾,漫进虎娃均匀的呼吸里——就像叶承天说的,这草木与虫蜕的馈赠,原不必大动干戈地煎煮,只需借着夜露的浸润,借着蜂蜡的包裹,便能在最温柔的时光里,让燥火如蝉蜕般轻轻剥落,还孩童一副清润如初的喉嗓。
暑夜药园课:
蝉蜕与草木的应时性
戌时的药园浸在青白色的月光里,金银花藤攀着竹架织成半面凉棚,几枚蝉蜕正悬在新抽的藤蔓上,薄脆的躯壳滤过月光,当真像谁把透明的音符串在了绿叶间。阿林的指尖掠过藤蔓,凉滑的叶片沾着夜露,将蝉蜕的影子晃成碎银,忽听得身后石磨旁传来叶承天捣药的声响——新收的木蝴蝶正与川贝母在陶臼里相叩,清苦的药香混着夜露的潮气,漫过沾着蝉蜕的竹篱。
“夏末的蝉蜕,原是带着天地交合的气脉呢。”叶承天搁下捣杵,指尖拈起一枚粘在藤叶上的蝉蜕,背部的树胶在月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像是凝固了半滴未落的暑日树脂,“你看它脱壳时,正是大暑将尽、白露未凝的时节,暑气还在树梢蒸腾,秋燥已从地缝里往上爬,蝉儿褪去的这身壳,恰好吸饱了夏末的‘阴阳交争’。”他说话时,蝉蜕的薄翼轻轻颤着,翅脉间的纹路竟与竹架上金银花的卷须暗合,仿佛草木与虫蜕早就在节气里约好了彼此的轨迹。
阿林凑近细看,见那蝉蜕的足尖还勾着半片卷曲的金银花苞,青色的萼片上凝着夜露,正顺着蝉蜕的腹节往下淌:“师父是说,暑热属阳,秋燥属阴,蝉蜕在这时候脱壳,便得了清润与升散的性子?”叶承天颔首,指腹摩挲着蝉蜕背部未干的树胶:“暑气伤肺,最易闭住肺窍,可秋燥一来,又像给燥火裹了层壳。这蝉蜕在树上挂了整夏,吸的是梧桐叶的清荫,承的是夜露的凉润,背甲上的树胶原是暑天里树木流的汗,到了秋初却凝出了润性——你瞧它薄如蝉翼,却能载着药性往上升,正合肺脏‘喜润恶燥’的脾性。”
药园深处忽然传来纺织娘的清鸣,惊得竹篱上的蝉蜕轻轻摇晃,在月光里划出半道银弧。叶承天将蝉蜕放回藤蔓,任它与金银花的卷须相缠:“《本草纲目》说蝉蜕‘主疗皆一切风热之证’,可夏末的蝉蜕最妙在‘通而不泄’——它借暑气的余温作引子,又得秋露的清润作舟楫,既能顺着肺气把闭在肺窍的燥邪托出来,又不让寒凉伤了脾胃。就像这金银花藤,夏日开的花能清热,秋末的藤却能通络,都是应着时节收的‘天地信符’。”
阿林望着藤蔓上的蝉蜕,见月光正从翅脉间透过来,在泥地上投下蛛网般的影子,忽觉那些透明的躯壳并非空无一物,倒像是把整个夏天的暑气与凉荫都酿成了药引:“所以虎娃咳时,您用蝉蜕扫后背,是借它‘脱壳’的升浮之性,把肺里的燥邪也‘蜕’出来?”叶承天笑了,从竹篓里取出晒干的木芙蓉叶,叶片的轮廓在月光下与蝉蜕重叠:“正是。夏末的蝉蜕沾着树胶,好比给燥邪裹了层润衣,等它从毛孔里带出病气时,便像蝉儿脱壳那样,把闭着的肺窍也轻轻撑开了。”
夜风掠过药园,金银花的淡香混着蝉蜕的微腥漫上来,阿林看见师父鬓角的白发被月光染得更亮,像极了蝉蜕背部凝结的树胶白霜。远处的蝉纹壶还煨着明日的药汤,陶土的温热与夜露的清凉在空气里相遇,正如夏末的蝉蜕,在阴阳交叠的时节里,成了草木与虫豸写给人间的,最清润的药方。
戌时三刻的药园浸着琉璃似的月光,竹篱上攀着的金银花已收了白日的卷须,几枚蝉蜕悬在梧桐与槐树交错的枝桠间,薄脆的躯壳滤过青辉,恍若谁把季节的密码刻在了透明的琥珀里。叶承天的指尖掠过一枚梧桐蝉蜕,头胸连接处的薄膜微微颤动,在月光下透出淡青的影,恰似婴儿囟门处未合的骨缝:“你看这‘气门’,蝉蛰伏三载,靠它吞吐地下的湿气,蜕壳时却借它吸纳树间的清阳。”他的指甲轻叩蜕衣的薄甲,脆响惊落几片槐叶,恰好覆在石磨上的蝉蜕标本旁——那是从槐树枝桠采的,色呈淡黄,尾部还沾着未褪的槐花蜜渍。
阿林蹲下身,借灯笼的光细瞧两种蝉蜕:梧桐树上的泛着青褐,翅脉间凝着树脂的暗斑,像被暑气烤出的裂痕;槐树上的偏淡金,薄翼边缘透着半透明的光,仿佛浸过槐花蜜的晨露。叶承天的布鞋碾过碎石小径,带起的风里混着槐叶的清苦与梧桐皮的涩:“土中三年,吸的是木气之精。梧桐属阴,皮青而叶大,蝉栖其上,蜕衣便得了清热疏风的性子;槐树向阳,花黄而蜜多,蝉饮其露,蜕壳便攒了润喉生津的力。”他忽然从槐枝摘下一枚蜕衣,指尖触到尾部黏着的花萼,五瓣形状竟与虎娃喉间的滤泡隐隐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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