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龙安心在务婆家的火塘边打盹,突然被吴晓梅轻轻推醒。
"她醒了,"吴晓梅眼睛红肿,"说要见你。"
内室里,务婆靠坐在床头,看起来比白天精神些。她示意龙安心靠近,然后从枕下摸出一个小布包。
"给你,"吴晓梅翻译道,"等她不在了再打开。"
龙安心接过布包,轻飘飘的不知装着什么。他想说些安慰的话,却哽在喉头。务婆似乎理解,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手,然后指向录音设备。
"她问...明天能不能录《蝴蝶歌》?"吴晓梅的声音颤抖着。
龙安心用力点头:"当然。您想录什么就录什么。"
务婆露出满意的表情,又说了一串苗语。吴晓梅翻译时明显在强忍泪水:"她说《蝴蝶歌》是最重要的,因为...因为蝴蝶妈妈会带她回家。"
后半夜,龙安心回到合作社,发现张明趴在电脑前睡着了,屏幕上还显示着音频分析软件。他轻手轻脚地打开务婆给的布包——里面是一把古老的铜钥匙和一张纸条,上面用汉字歪歪扭扭地写着:"鼓楼,地砖,左三右四。"
"这是...?"龙安心完全摸不着头脑。钥匙可能是开鼓楼门的,但"左三右四"是什么意思?
他没时间深想,因为天已微亮,新一天的录制即将开始。龙安心收好钥匙,决定等合适时机再探究其含义。
出乎所有人预料,务婆第二天状态明显好转。烧退了,呼吸也平稳许多。她甚至自己梳了头,戴上那枚银牌,庄严地坐在火塘边的藤椅上,仿佛要出席什么重要场合。
"今天录《蝴蝶歌》,"她通过吴晓梅宣布,"最完整的版本。"
录制开始前,务婆做了件奇怪的事。她将那块新白布铺在膝上,把合作社的录音笔放在中央,然后撒上一小撮盐巴,最后用布包起来,打了个复杂的结。
"这是'捆歌'仪式,"吴晓梅低声解释,"象征性地把歌声'捆'在布里,传给后人。"
务婆开始吟唱《蝴蝶歌》时,龙安心感到一阵莫名的战栗。与《洪水滔天》的磅礴不同,这首歌温柔而神秘,讲述云雾生下蝴蝶妈妈、蝴蝶妈妈产下十二个蛋的创世故事。老人的嗓音虽然沙哑,但旋律中的生命力丝毫未减,仿佛真的有只无形的蝴蝶在房间里飞舞。
录制进行到中午,务婆突然停下来,要求看龙安心昨天收到的钥匙。她摩挲着那把古旧的铜钥匙,说了几句苗语。
"她说,"吴晓梅翻译道,"这把钥匙开鼓楼的地窖,里面有些'老东西',对你理解古歌有帮助。但必须在...在她走后才能打开。"
龙安心喉咙发紧:"请告诉务婆,我们一定会好好保存她传授的一切。"
老人似乎听懂了,微笑着点点头,然后继续唱歌。下午的录制比预期顺利,到傍晚时,《蝴蝶歌》全本录制完成。务婆虽然疲惫,但神情满足,仿佛卸下了重担。
第三天清晨,龙安心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吴晓梅站在门外,脸色苍白:"务婆又发烧了,但坚持要录完最后一部《迁徙歌》。"
录制在紧张的氛围中开始。务婆的声音比前一天虚弱许多,但依然准确无误地唱出《迁徙歌》的每个音节。这首歌讲述苗族先民从中原南迁的苦难历程,充满地名、路线和生存智慧的描述。龙安心注意到,每当唱到关键地理标记,老人就会在膝上的白布上打个结,仿佛在编织一幅无形的地图。
中午时分,意外发生了。务婆唱到一个叫"浑水河"的地方时,突然语塞,眼睛茫然地望向远处。吴晓梅轻声提醒了几句,老人却摇摇头,用苗语说了些什么。
"她说...唱错了,"吴晓梅困惑地翻译,"这不是我们支系的《迁徙歌》,是她在梦里听来的'另一种唱法'..."
张明惊讶地停下录音:"什么意思?难道还有不同版本?"
务婆似乎陷入某种回忆,喃喃自语着。吴晓梅边听边翻译:"她说十几岁时,有个从西边来的歌师路过寨子,唱了这种'不一样的迁徙歌'。当时觉得新奇就记下了,后来才知道那是川黔滇苗族的变体..."
龙安心和张明面面相觑。这意味着务婆不仅掌握本地支系的古歌,还意外保存了其他支系的变体!这种跨支系的口传资料在学术上极为珍贵。
"录下来!"龙安心急切地说,"全都录下来!"
录制继续,但务婆的体力明显不支。唱到三分之二处,她的声音突然中断,头无力地垂到胸前。众人惊慌失措,村医紧急检查后说是过度疲劳导致的昏迷,需要立即静卧。
录制被迫暂停。龙安心三人回到合作社整理已录制的素材,心情复杂。三天来,他们记录了《洪水滔天》全本、《蝴蝶歌》全本和《迁徙歌》的大半,总计超过八小时的珍贵音频。但《迁徙歌》的缺失部分像一道未完成的拼图,令人揪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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