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卷着碎雪拍打着宫门铜钉,高湛身披玄甲牵马而立,腰间玉佩在晨光中泛着冷光——那是陆贞退回的定情之物。马蹄声惊动宫墙内的萧云嫣,她踩着满地霜花追到长廊尽头,只看见渐行渐远的背影。
"高湛!"萧云嫣的绣鞋在冰面上打滑,锦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高湛勒马回头,目光却像穿过她落在虚无之处。萧云嫣突然想起十年前的长街,少年将军也是这样低头看她,目光里盛着整个长安的月光。
"姐姐留步。"高湛的声音裹着寒意。萧云嫣踉跄着抓住马车帘幔,指尖触到内里褪色的海棠刺绣——那是她及笄那年亲手所绣。"你当真要为了个宫女离开?"她仰头望着马上人,发髻间的金步摇撞出细碎声响,"当年在猎场,是谁挡在我身前引开狼群?"
高湛的睫毛颤了颤,掌心的缰绳几乎被攥断。他想起昨夜陆贞通红的眼眶,和那句"原来我一直是你棋盘上的棋子"。"臣弟奉旨接长公主回京。"他生硬地行礼,转身时听见身后传来绸缎撕裂声——萧云嫣扯下腰间的同心结,碎玉坠地的脆响惊飞檐下寒鸦。
凤仪殿的铜炉烧得通红,萧云嫣却仍觉寒意刺骨。她蜷缩在堆满狐裘的榻上,目光扫过墙上的《并蒂莲图》。这幅画是高湛二十岁生辰所赠,如今墨迹未干,人却已渐行渐远。指尖抚过案上的鎏金箭镞,那是猎场之变后高湛留给她的唯一念想,此刻却冰得灼手。
"娘娘,该用膳了。"宫女的声音惊碎回忆。萧云嫣望着铜镜里苍白的脸,突然抓起妆奁里的胭脂。猩红膏体抹过唇瓣时,她恍惚看见自己初入王府的模样——那时高湛会用剑尖挑落她鬓边的桃花,笑着说"阿嫣穿红最艳"。
暮色爬上窗棂时,萧云嫣终于在妆匣底层翻出泛黄的信笺。"待天下平定,便带你去江南看梅"的字迹晕染开来,与昨日高湛那句"臣弟对贵妃再无私情"重叠成刺目的血色。她将信投入火盆,看纸页蜷曲成灰,就像那些永远无法兑现的诺言。
更鼓声惊破长夜,萧云嫣倚着冰凉的宫柱轻笑。檐角风铃叮咚作响,恍惚又是那年上元,高湛摘下她的面具说"原来我的小将军是位姑娘"。泪水砸在满地狼藉的首饰上,她终于明白,有些人和事,就像镜中花水中月,越是伸手去抓,碎得越是彻底。
凤仪殿内的鎏金兽炉吐着袅袅沉香,萧云嫣蜷缩在铺满狐裘的贵妃榻上,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榻边冰凉的青玉枕——那上面还留着高湛幼时赠她的并蒂莲纹样。殿外北风呼啸,却吹不散满室萦绕的旧忆。
她记得七岁那年上元夜,自己女扮男装溜出王府,在街头被歹人纠缠。高湛手持银鞭如天神般出现时,月光正落在他眉间朱砂痣上。"小公子别怕。"少年将她护在身后,剑穗扫过她鬓角,带着淡淡松木香。那时她便想,这大概就是宿命的相遇。
及笄那日,高湛送来亲手绣的海棠香囊。"阿嫣穿红最艳。"他倚着廊柱轻笑,目光比春日暖阳更灼人。她红着脸将香囊藏进袖中,却不知高湛早已在暗处看了她半日梳妆。
猎场之变是一切转折。箭矢破空而来时,高湛毫不犹豫将她扑倒在地,自己后背却被划开狰狞伤口。"疼吗?"她哭着为他包扎,他却笑着拭去她的泪:"只要你平安。"那时的誓言犹在耳畔,如今却只剩冰冷的鎏金箭镞静静躺在妆奁。
萧云嫣突然抓起案上铜镜,镜中人眼角已爬上细纹。她想起去年生辰,高湛送来《并蒂莲图》时,眼神里再没有往日炽热。"云嫣该长大了。"他说这话时,她正将精心烹制的羹汤推到他面前。滚烫的汤汁洒在手上,竟不及心尖万分之一的疼。
更漏声滴答作响,她翻出压在箱底的信笺。"待天下平定,便带你去江南看梅"的字迹已晕染模糊,却清晰记得写信那日,高湛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教她写字。窗外的梅树开得正好,他的呼吸扫过她耳尖,"阿嫣的字,和人一样好看。"
泪水砸在信纸上,洇开一个个墨团。萧云嫣将信投入火盆,看火焰贪婪吞噬那些炽热的字句。檐角铜铃突然叮咚作响,恍惚间又回到初遇那夜,高湛笑着摘下她的面具:"原来我的小将军是位姑娘。"
而今,凤仪殿的烛火依旧明亮,却再照不暖她渐冷的心。那些青梅竹马的岁月,终究如镜花水月,在时光里碎成满地无法拼凑的残梦。
凤仪殿的兽首铜炉吐着青烟,萧云嫣攥着鎏金箭镞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窗外大雪压弯梅枝,恍惚间又回到那年猎场——高湛为她挡箭时,也是这样的雪落在他染血的铠甲上。
"娘娘,娄太后宣您即刻去昭阳殿。"宫女的声音惊碎回忆。萧云嫣对着铜镜补好妆容,猩红口脂晕开的瞬间,她突然想起高湛曾说:"阿嫣的眼睛比丹砂还亮。"如今镜中人眼底只剩死水。
昭阳殿内,娄太后的鎏金护甲叩击案几:"梁王已应下婚事,西郡四城换永世公主,这笔买卖很划算。"萧云嫣望着屏风后高演隐现的身影,突然笑出声:"太后可知,当年高湛为救我,在猎场连发三箭击退狼群?"
殿内空气骤然凝固。娄太后冷笑:"所以哀家才要断了你们的念想。高湛若执意护着陆贞,哀家不介意让那宫女......"话音未落,萧云嫣已伏地叩首:"臣妾愿嫁。但求太后,莫要为难高湛。"
雪夜,萧云嫣踉跄着撞进修文殿。高湛握着陆贞退回的玉佩转身时,她看到他腰间还系着自己及笄时送的同心结。"阿湛,"她伸手想触碰他的脸,却在触及寒气时僵在半空,"西郡四城换我一生囚笼,值得吗?"
高湛后退半步,玉佩坠地的脆响刺破寂静:"齐国百姓的安危,不是儿戏。"萧云嫣望着他冷硬的侧脸,突然想起幼时他将糖葫芦举过她头顶:"阿嫣要做全天下最开心的姑娘。"
出嫁那日,萧云嫣披着嫁衣立在城墙上。高湛的玄甲军正护送陆贞离京,她看着那抹熟悉的身影消失在雪幕尽头,缓缓摘下凤冠。珍珠流苏划过脸颊,恍惚间又是上元夜,少年将军笑着为她戴上亲手编的花灯:"阿嫣,看!"
西去的马车碾碎满地薄冰,萧云嫣将鎏金箭镞贴在心口。十年相知化作四城聘礼,她终于明白,有些誓言就像指尖沙,攥得越紧,散得越快。而凤仪殿外的梅树,从此再无人折枝相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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