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铁头眯眼瞅了瞅天,西北角云层泛着诡异的青灰色。二十年前发大水那会儿,天上也是这个色儿。他猛嘬了口烟,烟袋锅子往门框上磕得梆梆响:"别费劲了,赶紧回家扎筏子去!"
这话像往热油锅里泼了瓢凉水。裁缝铺王寡妇扒着窗户探出头:"老棺材瓤子又犯癔症了!"对门卖豆腐的赵瘸子拄着拐杖直跺脚:"大清早咒人,当心雷公劈你脑壳!"张铁头也不恼,佝偻着背往工坊走。桐油味混着潮气扑面而来,墙角堆着的杉木料子沁出水珠。他摩挲着梁柱上那道歪歪扭扭的刻痕——那是二十年前洪水留下的印记,正好齐他胸口。
"师父,真要拆工棚?"小徒弟攥着斧头的手直打颤。这棚子是他们爷俩忙活半个月新搭的,檩条上还挂着端午插的艾草。
"拆!"老木匠从牙缝里挤出声,"把榫卯都松开,板子摞到阁楼上去。"话音未落,外头传来"咔嚓"一声脆响。河岸边的老榆树拦腰折断,枝桠砸在豆腐坊的瓦檐上,扬起一片青灰。刘金花就是在此时撞开院门的。这妇人平日里最是讲究,此刻却散着发髻,绣花鞋上沾满泥浆。"铁头哥!"她怀里抱着个蓝布包袱,"徐老太死活不肯挪窝,您快去劝劝!"
张铁头的手顿了顿。徐老太是刘金花的婆婆,瘫在床上三年了。去年腊月他去修过房梁,记得那屋子是前清留下的老宅,墙根都让白蚁蛀空了。
雨点子砸在油布棚顶上砰砰作响。李石头带着五六个后生冲进来,蓑衣滴滴答答往下淌水。"水位涨到龙王庙石狮子脖子了!"小伙子嘴唇发白,"铁头叔,您当年是怎么......"
"抄家伙!"张铁头突然暴喝一声,震得房梁簌簌落灰。他扯下墙上的麻绳甩给李石头,"会水的跟石头走,剩下的跟我抬门板!"
工坊里顿时炸了锅。斧头劈开木料的"咔咔"声,女人们翻找桐油的碰撞声,混着远处隐约的铜锣声,在雨幕里织成一张密实的网。刘金花突然抓住张铁头的手腕,他这才发现妇人指甲缝里渗着血——方才掰门闩时生生折了指甲。
"金花妹子,你......"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二十年前那个雨夜,也是这双手死死拽着他衣襟,从翻涌的洪水里抢回条命。那时她刚过门,大红嫁衣还没褪色呢。
暗夜里突然亮起一簇火光。王寡妇举着煤油灯站在街心,灯罩让风吹得直晃悠:"老张家的!我家阁楼还存着三担谷子!"赵瘸子一瘸一拐地扛着麻袋:"先搬我家那口酸菜缸!"
张铁头望着乱作一团的人群,喉头突然发紧。二十年前那个决堤的夜晚,人们也是这样呼喊着、推搡着,最后被浊浪吞没了哭嚎。他弯腰扛起块门板,粗粝的木刺扎进肩胛,疼痛让人清醒。
"师父!"小徒弟突然惨叫。工坊后墙裂开道缝,浑浊的水流正汩汩往里渗。堆在角落的刨花打着旋儿浮起来,那些精心挑选的柏木料子,此刻像离了水的鱼,在昏暗中泛着惨白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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