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纸上的月影已移到东墙,贾悦还捏着那片白头翁的羽毛。
炭盆里的火星渐弱,她伸手拨了拨,噼啪声里混着院外青石板上细碎的脚步声——像猫,又不像。
"五姑娘睡下了么?"
低低的询问混着夜露的凉,从雕花窗棂外渗进来。
贾悦手一抖,羽毛落进炭盆,瞬间蜷成焦黑的卷儿。
她快步走到门前,门闩刚拉开条缝,沈墨的青衫角便随着穿堂风溜了进来。
"沈公子?"她压低声音,却掩不住惊,"这时候......"
"我方才在书斋翻账册,见你窗灯一直亮着。"沈墨反手带上门,月光从他肩头漏进来,照见他眉峰凝着薄露,"你前夜说邢夫人的暗潮未平,我想着......"
他忽然顿住,目光扫过她鬓边松散的发丝,还有裙角未干的夜露——和昨夜分别时一般模样。"可是又睡不安稳?"
贾悦望着他腰间晃动的玉佩,那星子似的光让她想起昨夜他说"立得住"的话。
喉间突然发紧,她别过脸去:"原是我多虑了,倒扰你......"
"不是扰。"沈墨上前半步,声音放得更轻,"你总说要学凤姑娘的周全,可凤姑娘当年若没有平儿半夜递盏茶,早被那些腌臜事磨折垮了。"他从袖中摸出个油纸包,"我让厨房煨了杏仁酪,温着的。"
贾悦接过时触到他指尖的凉,这才注意到他外袍都没穿,只着件月白中衣。"你就这么跑过来?"她急得要推他,"被人撞见算什么?"
"门房老周头耳背,我绕着后角门进来的。"沈墨却不退,目光落在她案头摊开的账本上——是这月各房分例的明细,"你还在查王善保家的手脚?"
"她替邢夫人管着下房月钱,上个月小厨房少领了三斗粳米。"贾悦翻开账本第二页,指腹划过墨迹未干的批注,"说是仓房老鼠啃了,可张妈说她看见王善保家的侄子往马车上搬米袋。"
沈墨俯身细看,发梢扫过她耳尖:"你是想坐实她监守自盗?"
"单坐实她没用。"贾悦合上账本,指尖抵着眉心,"邢夫人要的是老太太厌弃我,王善保家的不过是刀。
我得让这把刀先捅了主人——"她抬眼时眼底发亮,"若能让邢夫人为了保她,自己撞进老太太的忌讳里......"
窗外突然传来竹枝扫过瓦檐的声响,两人同时噤声。
沈墨侧耳听了听,确认是风,才轻声道:"你这法子险。
老太太最恨以公谋私,可邢夫人若咬死了不知情......"
"所以需要证人。"贾悦从妆匣里取出个锦盒,掀开是枚成色普通的银锁,"这是昨日周瑞家的女儿来送菊花时,塞在我袖中的。
她说王善保家的上个月逼她替邢夫人绣了十幅百子图,只给了半份工钱。"
沈墨接过银锁,锁底刻着"周阿巧"三个字——是周瑞家的小孙女的乳名。"她这是把身家性命押给你了。"他指尖摩挲着锁扣,"可见邢夫人底下人早有怨言。"
"所以我要先把这些怨言串成线。"贾悦拿过银锁收进妆匣最底层,"明日我去给大太太请安,顺道去小厨房瞧瞧——王善保家的管着采买,小厨房的人最清楚她的手脚。"
"我陪你去。"沈墨脱口而出,又觉不妥,"不,我明日去见尤氏。
她昨日在园子里遇见我,特意问起你最近可好。"
贾悦一怔:"尤氏?"
"她在宁国府夹在珍大哥哥和老太太中间,最会看风向。"沈墨把凉透的杏仁酪推到她手边,"你前日在廊下和她说'太太们动我要担风险',她昨夜必定翻来覆去琢磨——老太太如今最疼宝玉和林姑娘,可你是庶女里最得用的,若能把你扶起来,她在两府走动也多些转圜。"
更声突然响了三下,惊得梁上的燕子窝簌簌落灰。
贾悦望着沈墨眼底的笃定,忽然想起前日在诗会上,他替她解围时也是这样——不是急着说漂亮话,而是把所有利弊都摊开了,再慢慢理成一条路。
"你总说我要立住,可我总怕自己走歪了。"她低声道。
"歪不了。"沈墨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指尖在发间顿了顿又收回,"你心里有杆秤,知道什么该争,什么该让。
就像那天你替赵姨娘的小丫头出头——"
"那是该争的。"贾悦打断他,耳尖微微发烫,"那小丫头才十岁,被王善保家的抽了三鞭子,就因为碰了邢夫人的妆奁匣子。"
"所以你该争。"沈墨笑了,"老太太听说这事,当日就让赖嬷嬷去查各房丫头的月钱。
你看,你立住一步,就能护着更多人立住。"
窗外传来紫鹃的咳嗽声——这丫头守夜总爱躲在廊下打盹,许是被夜风吹醒了。
沈墨起身整理衣襟:"我走了,明日巳时三刻,我在沁芳闸等你。"
"等等。"贾悦追到门口,从腕间褪下串珊瑚手钏塞给他,"拿这个当信物,尤氏若问起,就说......就说这是我前日在庙里求的,愿她和珍大哥哥早日得个小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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