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露已经重了。
沈云岫替榻上的人掖好被角时,指尖不经意触到那片微微隆起的小腹。
隔着柔软的中衣,像是触到一团温吞的云,又带着不容错辨的实感。
那里正孕育着一个小生命……
他不敢深想,只觉得心口像是被细针轻轻刺了一下,泛开密密麻麻的疼。
许怀夕睡得沉,呼吸匀净,长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褪去了白日里的疏离冷硬,倒显出几分孩子气的柔软。
沈云岫站在榻边看了许久,直到烛火跳了跳,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摇摇晃晃的,像他此刻纷乱的心绪。
他该守着她的。
自失忆后,他总觉得亏欠许怀夕太多,那些模糊的过往里,似乎藏着他对她的诸多不好。
如今能守在他身边,看他安睡,已是上天垂怜。
可有些疑问像藤蔓,早在心底盘根错节,尤其是在雷公寨墓室里看到那两行刻字后。
“许明昭与蚩离合葬于此”,分明是墓志铭的格式,却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夜夜难眠。
许明昭就是许怀夕。
这个认知在他心里滚过无数遍,每一遍都带着涩味。
那蚩离是谁?大祭司又是谁?巫姑说大祭司要用半生莲救许明昭,还说那孩子……
沈云岫猛地闭了闭眼,将那些纷乱的念头压下去,指尖在袖中攥得发白。
他终究还是挪开了脚步。
季老的卧房还亮着灯,听见脚步声,老人披着外衣迎出来,看见是他,眼里闪过一丝诧异:“云岫?这么晚了怎么还没歇着?”
“季老,叨扰了。”沈云岫的声音依旧是惯常的温雅,只是尾音里藏着不易察觉的紧绷,“有些事……想问问您。”
季老请他坐下,沏了杯热茶递过来:“看你脸色不好,可是许姑娘那边有什么不妥?”
“她睡熟了。”沈云岫接过茶盏,掌心被烫得微微发麻,却没松开,“来的路上太累了,现在正在需要休息。”
他说这话时,语气里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自己都未察觉的柔意,像是在呵护一件稀世珍宝。
季老笑了笑:“高强度赶路确实很累。你倒是细心。”
细心?沈云岫自嘲地弯了弯唇。他若真的细心就不会孩子两个月了才发现。
更不会到现在他们都还未成亲。
“季老,”沈云岫定了定神,将茶盏放在案上,“您当年在云州,可曾听说过许明昭……或者大祭司的事?”
季老闻言,脸上的笑意淡了些,沉吟道:“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前几日在雷公寨,见了些旧物。”沈云岫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墓室里有刻字,许明昭和一个叫蚩离的人……合葬。”
他说到“合葬”二字时,喉结不易察觉地滚了滚,像是有沙砾卡在那里,“雷公山的巫姑说,大祭司要救许明昭,还提到了孩子。”
季老的眉皱得更深了:“我当年去云州,是为了接太子,顺便追查宁王余党,并没去过雷公寨。许明昭……我其实从未见过,哪怕她当年京城,我也恰好在外办事,错过了。”
老人叹了口气,“至于大祭司,倒是听底下人提过,说是个总戴着面具的男子,行事古怪,没人见过他的真容。”
面具?沈云岫的心猛地一沉。
他想起许怀夕偶尔失神时,指尖会无意识地摩挲着什么,像是在触摸一件熟悉的器物。难道……
“那大祭司与许明昭……关系很近?”他问这话时,声音几乎是平的,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胸腔里的酸涩正像潮水般漫上来,带着点尖锐的疼。
合葬的刻字,舍命相救的传闻,还有那个不知来历的孩子……
这些碎片拼凑出的画面,让他嫉妒得发狂,却又只能死死憋着。
他有什么资格嫉妒?他连自己是谁,都记不清了。
季老摇了摇头:“不好说。但听人说,太子似乎与那大祭司相熟。”
老人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对了,有件事或许你该知道——那大祭司,二十二年前就已经死了。”
的确应该死了,毕竟雷公山有墓室。
二十二年前……沈云岫掐着手指算了算,那时许怀夕才多大?恐怕还只是个小婴儿。
可墓室里的刻字,分明是成年人的笔迹。还有巫姑说的孩子……难道是更早之前的事?
他忽然想起许怀夕偶尔在夜里惊醒时,额上全是冷汗,攥着他的手喊“别离开我”,声音破碎得像风中的残烛。
那时他只当是噩梦,此刻想来,那梦里会不会有那个戴面具的大祭司?会不会有那个叫蚩离的人?
心口的酸涩忽然翻涌上来,带着点尖锐的醋意。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吃谁的醋,是那个死去二十二年的大祭司,还是那个只存在于刻字里的蚩离?
又或者,是嫉妒许怀夕的生命里,曾有过那样深刻的羁绊,而他这个失忆的人,只能像个局外人,在碎片里拼凑着不属于自己的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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