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淮州对长公主字迹烂熟于心,不需取长公主旧时书信对比。
这字体虽然不是长公主的笔体,起笔也与长公主不同,但运笔和收尾、筋骨与长公主如出一辙的遒劲。
他紧紧攥着手中墨香未散的纸笺,只觉整个人闷热。
谢淮州抬手解开三颗衣襟扣,仰靠在座椅靠背上。
窗棂雕花格交错落在他眼睑上的光影,明暗驳杂。
他闭着眼,一时间脑中千万种情绪撕扯不断……
崔四娘在李芸萍死那日,被他按坐在椅子上时,抬手抚上他侧脸时的小动作。
崔四娘酒醉之时,压着他喂酒的神态。
谢淮州分明是不该信这荒唐之事。
可……元云岳之死,还有崔四娘身上那熟悉的随性从容,还有她的眼神。
他站起身,撞翻桌角的茶盏,衣袍尽湿也顾不上,疾步走至长公主离世后一直保持原样的书桌,翻开留有长公主墨宝的书籍,将纸笺搁在一旁。
有风扫过窗外嫩绿的树叶,发出沙沙声,又窜入窗内,哗啦啦翻动桌上书页。
谢淮州狭长入鬓的眸子紧盯长公主的批注,与纸笺上风骨料峭的字迹。
他攥着纸笺的手不自觉用力,回过神见纸张被抓皱,他指腹像被野火燎过,压在桌案上纸笺的力道松了些。
树叶摩挲,光影摇曳。
直至落日渐沉,残阳余晖顺着白墙上移消失不见,谢淮州还立在长公主的桌案前,久久盯着纸笺和书册上的批注,不知是失神,还是移不开眼。
裴渡进门时,见谢淮州那道挺拔高大的身影立在长公主的桌案后,他快步上前行礼道:“大人,崔大人、卢大人请见,当是为了从姓林的贡生身上搜出的文章之事。”
殿试之前出的十道题,王家、崔家和卢家、郑家都有参与其中。
科举泄题案,陛下下令由御史台严查,谢淮州已命人将所有考生殿试考卷送往御史台,对比林姓贡生身上携带的文章字迹。
御史台崔家有人,自是知道自家门下的考生,和卢、郑两家门下考生,都陷入了这个案子。
崔家与卢家、郑家皆是姻亲,崔家既然知晓,必会知应一声。
查此案的御史中丞陈钊年是谢淮州的人,他们想平事,必得求谢淮州。
裴渡见谢淮州未应声,目光落在长公主的桌案上,又唤了一声:“大人?”
谢淮州直起身,将元扶妤今日让裴渡送来的纸笺叠好,夹入书册中才开口:“请崔大人在前厅稍候。”
既然崔家与卢家找上门了,谢淮州便可以提推进科举改革之事了。
王家已不必说,崔家、卢家和郑家,只要这三家松口,再加上读书人怒怨沸腾,科举改革阻力便不会太大。
谢淮州将长公主的书册放回原位,指腹压在书封上,想起元扶妤在信中说,让柳眉一直暂代西川节度使,而后再设法坐实之事,今日若有机会也可以与崔家人先提一嘴。
毕竟,除了已经下狱的王家,崔家、卢家和郑家都眼巴巴盯着那个位置。
刚死的西川节度使出身崔氏,在西川任职的崔家子嗣也不少,算是他们崔家的地盘。
若暗示崔家,卢家和郑家争取那个位置,比崔家更有优势。
那对崔家而言,还不如先让金旗十八卫柳眉这个背后没什么势力,军中有极有威望之人暂代,随后徐徐图之。
谢淮州命人为他更衣后,才慢条斯理去前厅见崔、卢两位大人。
年届不惑的崔大人年轻时便是崔氏出了名的美男子,鬓若刀裁,眉目如墨,与同样儒雅的卢大人正坐在前厅喝茶。
不成想,郑老太师的长子竟也被公主府的仆从引至前厅。
“长文兄……”崔大人起身行礼,“长文兄何时归京的?”
倒是卢大人慢悠悠放下茶盏,起身敷衍一礼。
郑老太师的长子在吏部任侍郎,年初时奉谢淮州之命前往平卢、范阳两地,巡视督察,考察地方官员政绩,撸了几个卢家子的官职,卢大人自是不高兴。
郑长文忙还礼,道:“今早刚刚回京。”
郑家也接到了崔家送去的消息,可郑老太师自来都是端着架子瞧不上谢淮州的,没打算来公主府求人。
在王家之事上,郑老太师为了将自家子嗣送到小皇帝的身边,为了郑家的前程,对谢淮州妥协。
但此事上,郑老太师不愿意再向谢淮州低头,且认为谢淮州想将王家连根拔起,就不敢得罪其他世家。
此次松口让世家选人送到小皇帝身边做伴读,不就是谢淮州在示好安抚崔、卢、郑三家。
但郑长文跟随谢淮州不是一日两日了,深知谢淮州和他爹想的可不一样,便急匆匆登门。
正巧碰上亲家崔大人和卢大人。
卢大人看了眼郑长文,率先落座端起茶盏,视线往周围公主府的婢仆瞧了眼,欲言又止。
听立在厅外的裴渡唤了一声:“谢大人。”
卢大人连忙放下茶盏起身,屁股刚刚碰到椅子的崔大人、郑长文也忙起身,朝门口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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