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帘内外,空气凝滞了一瞬。
许母目光在车内飞快地一掠,旋即神色如常地放下了车帘,全然当没瞧见里头有人。
她转过身,声音不高不低,却足以让车内听得清清楚楚,话里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疑惑与了然:“鹿鱼,正儿是在前头书房吧?新做的点心还热乎着呢,走,随我去寻寻。”
她轻描淡写地再补了一句:“这侧门倒是清静,晚间风大,想来也没什么人走动。”
鹿鱼一脸发懵,眨了眨眼——二爷不就在马车里吗??
许母一个眼风扫过来,鹿鱼一个激灵,瞬间福至心灵。
许母手比话快,将食盒从车帘下稳稳递入,随即一手一边,轻轻握住鹿鱼和溪雪的手腕,不容置喙地将两人带离车边。
她步履未停,只侧过脸,声音清亮亮地扬起:“都是些晚上好克化的点心,得趁热用了。鹿鱼,还有这位姑娘,且随我去前头书房寻人——这点心啊,可等不得人。”
一系列动作如行云流水,又快又稳,待得车内人从怔愣中惊醒,许母含着笑意的嗓音与特意放重的脚步声,已一道消失在了侧门内的光影里。
只余夜风拂过,帘角微动。
车内,沈寒缓缓转头望向许正,张了张嘴:“...这...”
她生平头一遭,遭遇如此进退维谷的境地——
是立刻下车,向许母端正行个礼?还是...干脆缩在车里,当作无事发生?
大脑仿佛被冻住,直接宣告卡壳。
许正挠了挠头,脸上挤出一个混合着窘迫与安抚的憨笑:“那个...我交代过鹿鱼,要动静小些的。不知母亲怎会...咳,来了。”
见沈寒脸上红白交错,不知是羞是恼,他更急了,手忙脚乱地补充:“母亲定是听鹿鱼说你未用饭,才特意过来的!她、她一直就很喜欢你...”
沈寒被他着急解释的模样逗得唇角一弯,心头那点羞窘散了大半。她伸手,替他理了理那截被自己哭得皱巴巴的袖口。
“劳烦你,替我向夫人问声好。”她语气里带着些许无奈的歉意,“此番,是我失礼了。”
主要是方才那场面太震惊了。
比之上回许正直抒胸臆让母亲一字不落地听完,还要震惊。
她这一日,大悲大惊,大窘大暖,诸般滋味,竟挨个儿尝了个遍。
当真刺激。
许正将食盒拎过,启开盒盖,母亲准备的很周到:一壶温热的桂花酿,并四样精致点心:茯苓糕、枣泥卷、云片糕,还有一小盏糖渍桂花。
既然没帕子,他索性手在衣襟上快速蹭了蹭,拈起一块最软和的茯苓糕,递到沈寒手边:“都还暖着,你先垫垫。”又斟了半杯桂花酿,试了试温热,才放在她手畔。
“我先看看那信。你慢慢用。”他声音沉缓,带着令人心安的力量。
许正快速阅毕手书,从信函中轻轻倒出被焚烧得仅余半块的残片公文。
残片轻若无物,边缘不规则的黑褐色上,隐隐透着被水濡湿的痕迹。
想来是焚烧之人仓皇间未等它烧尽便离去,偏逢风高浪急,一个浪头扑灭余烬,反倒阴差阳错,保下了这致命的一角。
天意昭昭,疏而不漏。
幸存的纸面泛黄发脆,其上“着即...改道...太湖”的断续字迹与那方残印,异样清晰,朱砂批红的“行”字半残。
许正的目光锁住半枚骑缝印——
印色沉暗如凝血,“东宫”二字的朱文虽仅存其半,但那象征储君威权的螭龙盘纽纹饰,却在焦痕边缘清晰宛然。
火,焚尽了钧令的绝大部分,却鬼使神差地,留下了最关键的部分。
沈寒捏着半块糕点,屏息凝神,目光黏在许正凝重的侧脸上。
“如何?”她声音发紧,像绷到极致的弦,“这残片...可能用作铁证,为罗大人翻案?”
许正将残片极其慎重地放回,抬眼看她,眸中灼光已沉淀为深潭般的笃定。
“能。”他斩钉截铁,伸手拂去她唇畔糕屑,“有罗大人亲笔密信为凭,有此东宫钧令残片为据,更有太湖起获的镌印官银为赃——足可证明罗大人是奉令改道,绝非监守自盗。”
他望进她骤然被点亮、却仍蒙着一层水光的眼眸:“沈寒,罗大人在天有灵,也会感谢你的。这就叫冥冥注定,要由你来解开这尘封十数年的冤案。”
“恩师在天之灵,可以瞑目了。他未竟的志业,今日由他的女儿,亲手完成了。”许正的声音低沉而沙哑,眼底泛起一片湿意。
沈寒怔怔颔首,忍不住低声喃喃:“父亲,您可以瞑目了。罗大人的冤屈,必将昭雪。”她垂下头,用手背用力擦了擦眼睛,再抬头时,眼中水光已化作一片清亮坚定的眸光:“许正,我替父亲谢谢你。这么多年来,是你一直把它放在心上,从未放弃。”
父亲啊,您没看错人。
尽管此生她都未能有机会亲口唤他一声父亲,亲眼见一见这个让众人交口称赞、让许正追随其志、让郡主记了一生的男子,可此刻,隔着迢迢星河与漫漫光阴,一股温热的震颤自胸口荡开,缓缓沉淀在心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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