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见了那片河滩,以及河滩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如同孩童涂鸦般的细微痕迹。
晨曦如金粉,洒在浩渺的江面上,也为这片广阔的沙地镀上了一层暖光。
陈默的脚步顿住了,目光被那些奇异的纹路牢牢吸住。
那绝非随意的划痕,更像是一幅精密到极致的微缩水利图。
他缓步走近,蹲下身。
只见无数道比指甲盖还浅的小小沟渠,在沙地上纵横交错,蜿蜒盘桓。
它们巧妙地利用了地势的每一丝微弱起伏,将清晨凝结在沙粒上的稀薄露水,一丝不漏地汇集起来,引向一个个拳头大小的浅坑。
而在每个浅坑的底部,都埋着一片碎裂的陶片,陶片倾斜的角度恰到好处,将汇聚的露水精准地导入更深层的湿沙之中,最大限度地减少了蒸发。
不远处,几个赤脚小童,正神情专注得如同老谋深算的工匠,撅着屁股趴在地上,用小木棍小心翼翼地调整着某一段沟渠的走向。
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孩,奶声奶气地对同伴说:“不对不对!这里要弯三步,绕开那块尖石头,水才肯乖乖地流下!”
另一个梳着冲天辫的小女孩则反驳道:“我阿爷说了,沟要挖得像蛇走路,不能直愣愣的,那样水会跑得太快,地喝不饱!”
陈默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他的脑海中,一道尘封的记忆闪电般划过。
那是十年前,他还是那个受尽白眼的赘婿,一次奉命外出采买,途经一个干旱的小村庄。
夜里留宿,他借着酒意,看村民们为抢水而争吵不休,便用一根烧火棍,在客栈的泥地上随手划下了一幅类似的导流图样。
彼时,夜深人静,无人围观。
他酒醒后便忘了,也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
那只是他签到“天子望气术”后,对地气与水脉流转的一次无心推演。
一个被他自己都遗忘的、最后的涂鸦。
可现在,这幅涂鸦,竟在这千里之外的江滩上,以一种更精妙、更鲜活的方式,活了过来!
甚至演变成了孩童们口中代代相传的童谣与准则。
“弯三步,避石角……”
“沟要挖得像蛇走路……”
这些细节,连他当年都未曾想得如此周全。
这是这片土地上的人们,用十年的时间,用无数次的观察与尝试,自己“签到”出来的答案!
陈默怔怔地望着那几个浑然不觉的小小身影,眼眶竟有些发热。
他悄然从怀中摸出随身携带的最后一包混合种子,那是他融合了《神农百草经》与无数次签到所得,培育出的集抗旱、抗寒、抗病于一体的集大成之作。
他没有惊动孩子们,只是走到一处刚刚被引流滋润过的湿泥旁,将那一把承载着他毕生所学的种子,轻轻地、均匀地撒了进去。
做完这一切,他缓缓起身,转身离去。
风从江面吹来,拂动他的布衣。
他没有回头,只是用几不可闻的声音,低声呢喃:
“我以为是我在播种……原来,你们一直都在。”
“你们不是在学我,你们是在接住我,没能落下的那一滴雨。”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边陲重镇,大周书院。
一封来自极北之地的加急信函,摆在了苏清漪的案头。
信中言辞恳切,只为一事:“冻土育苗难,万民翘首,恳请苏先生赐下良方!”
苏清漪看完信,却并未立刻动笔回信。
她清冷如雪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深思。
她没有去翻阅自己记录的陈默所授的那些秘法,反而对身边的女学生吩咐道:“去,将书库里历年各地呈上来的《民间自救录》,全部搬出来。”
学生不解,但还是依言照办。
很快,一卷卷堆积如山的卷宗,被搬到了庭院中,散发着陈年纸墨与汗渍混合的独特气味。
苏清漪指着那座小山般的卷宗,对所有学生道:“答案,就在里面。三日之内,你们自己去找。”
学生们面面相觑,却不敢违抗。
她们一头扎进了故纸堆中,翻阅着那些来自田间地头、由无数双粗糙的手记录下来的“土办法”。
三日后,一个眉眼清秀的少女,双眼放光地捧着一册破旧的卷宗,冲到了苏清漪面前。
“老师!找到了!找到了!”她激动地指着其中一页,“这里记着‘灰层覆芽法’,说用草木灰覆盖嫩芽可以保温!但是……但是旁边有批注!”
少女的声音因兴奋而颤抖:“批注说,北地苦寒,草木灰效力不足,可用晒干的羊粪碾碎代替,其热力更久!而且,还有另一道笔迹补充,说羊粪下要先铺一层细沙,防止烧根!”
苏清祈接过册子,目光落在那些层层叠叠、笔迹各不相同的批注上。
最早的字迹古朴,中间的狂放,最新的则娟秀有力。
显然,这并非一人一时之功,而是经过了不同地域、不同时代的人,不断的添改与完善。
“是谁批注的?”苏清漪轻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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