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如霜,却又带着一股针刺般的诡谲明亮,将半山腰这座破旧凉亭的每一寸石板都照得纤毫毕现。
陈默盘膝而坐,古井无波的心境中陡然生出一丝涟漪。
不对劲。
这月光太亮了,亮得像一双毫无感情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
他垂下眼帘,目光落在面前的石质地面上。
只见那原本朴实无华的青石板,在清冷月光的映照下,竟如同一块被激活的墨玉屏幕,无数细微如尘的光点在其上汇聚、流淌,缓缓勾勒出一行冰冷、森然、不带一丝一毫人类情感的通用文字:
【检测到高维意识体残余波动……启动夜间同步协议……目标:认知格式化】
来了。最后的反扑。
陈默的眼底深处没有半分波澜,仿佛看到的不是足以颠覆心智的诡异奇景,而是一场无聊的皮影戏。
他甚至没有调动一丝一毫的内力去对抗,那会被对方捕捉、分析、利用。
他只是缓缓地从随身的行囊中取出一个用旧竹篾编成的枕头,枕身早已被汗水浸润得光滑温润。
他从容不迫地将竹枕垫在脑后,就势躺倒,双眼轻轻闭合,呼吸在三两个吐纳之间,便变得悠长而平稳。
他不战,不理,不应。他选择睡觉。
三更时分,万籁俱寂。
陈默的意识沉入最深的梦境,然而,一场不属于他的幻象,正试图强行植入。
刹那间,他发现自己已不再是那个山亭中安睡的行者,而是身处一座悬浮于云海之巅的宏伟殿宇。
他身着一袭绣满日月星辰的玄色帝袍,头戴平天冠,手中握着一卷金光闪闪的玉册。
脚下,是亿万生灵的虚影在朝拜,耳边,是无数个声音汇聚成的宏大天音,催促着他,引诱着他。
“宣读吧!宣读《文明重启令》,重塑秩序,再造乾坤!你,就是新的神!”
那声音充满了无穷的诱惑力,仿佛只要他开口,整个世界都将按照他最完美的设想重新排列组合。
影像即将固化,那股冰冷的逻辑之力,正试图将他的灵魂彻底焊接在这“救世主”的宝座之上。
就在此时,一股细微却坚韧无比的温流,忽然从他现实身体的心口处悄然弥散开来。
那不是真气,不是内力,而是由无数个温暖瞬间——苏清漪熬粥的炊烟、柳如烟的温柔笑意、李昭阳的豪迈酒气、韩九的朴实米香——共同汇聚而成的人间烟火气。
这股暖流如春水融化残冰,无声无息地渗入那宏伟壮丽的幻境。
云海殿宇被它一冲,开始变得虚幻;玄色帝袍被它一触,褪去了神圣光环;手中沉甸甸的玉册,竟在他掌心化作了一把温润的木勺。
陈默在梦中,甚至没有睁开眼睛,只是发出一声极其轻微、仿佛呓语般的低语:
“我不是你的终端,我是做梦的人。”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幻境“哗啦”一声,如镜花水月般彻底破碎。
第二日清晨,山中采药的樵夫路过此地,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得目瞪口呆。
那座半山腰的破旧凉亭,竟在一夜之间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蓬疯长到不可思议的青翠藤蔓,它们彼此交织,缠绕,温柔地将整座石亭包裹得严严实实,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绿色茧房,再也看不见一丝人迹。
同一片月光下,相府旧宅。
苏清漪躺在床上,辗转难眠。
她并未起身,只是静静望着窗外。
那片深邃的夜空,星光太过规整了。
北斗七星的位置被悄然扭曲,与另外几颗不知名的亮星串联在一起,竟赫然构成了她年少时在皇家书库中见过的、早已失传的“天罡锁魂阵”——大周钦天监用于锁定国运、占卜未来的最高秘术阵型。
她清冷的凤眸中闪过一丝了然。
这不是天象,这是针对她心智最深处的一种精神诱导投影。
系统在用她最熟悉的权谋与智识,来引诱她重新“入局”。
她缓缓收回目光,非但没有起身观星推演,反而翻了个身,背对窗口,吹灭了床头那盏忽明忽暗的油灯。
黑暗中,她摸索着从床头的小柜里,取出了一个尘封多年的针线笸箩。
她没有点灯,只是凭借着指尖最原始的触感,在黑暗中摸索着穿针引线,开始缝补一件旧衣。
那是她初嫁给陈默时所穿的嫁裳,早已褪色破旧,被她压在箱底多年。
没有光,她的针脚歪歪斜斜;心绪不宁,线头缠绕纷乱;甚至好几次,冰冷的针尖刺破了她的指腹,带来一阵细微的刺痛。
但她毫不在意,一针一线,都带着与星轨的精准截然相反的、笨拙而温情的执拗。
三更过后,窗外那精准无比的星辰阵列,因失去回应,能量开始逸散,终于被一片恰好飘过的流云彻底遮蔽,悄然错位,恢复了原本杂乱无章的模样。
苏清漪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在黑暗中,她将那件缝补得更加难看的嫁裳轻轻贴在胸口,嘴角勾起一抹无人得见的清浅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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