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尽量放慢语速,用更通俗的语言解释那些专业术语。
然而,台下这群老工人的反应,却是一片沉寂。
没有提问,没有讨论,只有机器单调的轰鸣和一道道沉默的、带着审视意味的目光。
他们像一群经验老道的猎手,在评估着闯入自己领地的陌生生物。
当何雨柱讲到需要更换部分关键绕组材料和调整原有铁芯叠片工艺时,马德福终于忍不住了。
他猛地向前一步,声音洪亮,带着浓重的东北口音,瞬间压过了车间的噪音:
“停停停!
何工是吧?
你这图纸上画得是挺漂亮,嘴皮子也溜!”
他伸出一根粗糙的、指甲缝里嵌着黑色油泥的手指,几乎要点到何雨柱的鼻尖,
“可你下来过车间吗?
摸过几天机器?
你知道我们红星厂的老设备,那铁芯用了多少年?
那绕组线是什么材质?
你说换就换?
你说改就改?
这机器是咱工人的命根子!
不是你们在纸上画着玩的玩具!”
他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几乎喷出来:
“效率高三倍?
哄鬼呢!
我马德福在红星厂摸了三十年电机,从鬼子那会儿就在这!
啥样的发电机我没见过?
啥样的毛病我没修过?
就凭你一个毛头小子,拿着几张纸,就想把我们几十年摸爬滚打出来的东西全推翻?
你懂个啥!”
“就是!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旁边一个同样年纪不小的工人跟着帮腔,
“我们这老机器,脾气大着呢!瞎鼓捣,弄趴窝了算谁的?
耽误了生产任务,谁担得起这责任?”
“对啊,这新玩意儿,听着是好,可谁敢打包票?
万一出点岔子,整个车间都得跟着停摆!”
质疑声此起彼伏,像冰冷的铁屑,瞬间弥漫了整个车间。
李副厂长脸上有些挂不住,低声呵斥:
“老马!注意态度!这是部里派来的专家!”
“专家?”
马德福脖子一梗,毫不退让,
“李厂长,我老马敬重的是真本事!不是嘴上功夫!
咱红星厂的机器,那都是真金白银,一锤子一榔头干出来的!
不是靠嘴皮子吹出来的!
要改可以,拿出真东西来!
光说不行!”
场面一时僵住了。
推广小组的年轻技术员们面面相觑,脸上带着紧张和尴尬。
李副厂长脸色铁青,却又不好对这位厂里的技术权威发作。
何雨柱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被冒犯的怒意。
他迎着马德福咄咄逼人的目光,甚至在他激烈的言辞中,看到了一种对机器的近乎偏执的珍视和保护欲。
这种情感,他懂。
他放下手中的图纸,环视了一圈沉默而充满敌意的老工人们,然后,目光落在车间角落里,一台正在等待检修的旧式发电机上。
那机器外壳沾满油污,铭牌都模糊不清了,显然是厂里服役多年的“老兵”。
“马师傅,”
何雨柱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机器的噪音和质疑声,
“您说得对。技术不是靠嘴说的。”
他迈开步子,径直走向那台旧发电机。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他弯下腰,从旁边一个工具架上,极其自然地拿起了一把沾满油污的活扳手。
那扳手沉甸甸的,手柄被无数双手磨得光滑。
“何工,你这是……”李副厂长有些慌。
何雨柱没回头,只是平静地说:
“麻烦李厂长,给我找几块干净的布,再拿个本子和笔来。”
他的目光扫过推广小组里一个戴着眼镜的年轻技术员,
“小张,你记录数据。”
他走到发电机旁,蹲下身,毫不犹豫地开始拆卸外壳螺丝。
动作熟练而精准,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油污蹭到了他崭新的中山装袖口和手背上,他也毫不在意。
很快,发电机沉重的外壳被卸下,露出了里面布满灰尘和油垢的线圈、铁芯和复杂的内部结构。
车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何雨柱拆卸螺丝、扳动扳手发出的金属摩擦声,以及他沉稳的指令声:
“小张,记录。
原励磁绕组,铜线规格,直径1.8毫米,匝数……目测约1200匝。
绕制方式,单层平绕,间隙较大。”
“铁芯材质,普通硅钢片,叠压系数目测偏低,片间绝缘老化……”
“冷却风道设计,存在明显涡流死角……”
他一边说,一边用沾满油污的手,指着发电机内部的各个关键部位。
他的声音平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专业感。那些复杂的结构、磨损的痕迹、设计的缺陷,在他口中变得清晰明了。
他甚至拿起一块干净的布,仔细擦拭掉关键部位的部分油污,以便更清楚地展示。
马德福脸上的怒气和轻蔑,一点点凝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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