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走出火葬场礼堂的那一刻,夜风像一把钝刀刮过脸颊。
灰墙在身后合拢,如同巨兽缓缓闭上嘴。
她没有回头,哪怕听见身后撕心裂肺的哭喊、怒骂、纸张被撕碎的刺耳声响,也没有停下脚步。
她的鞋跟敲在水泥地上,一声一声,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自己身体里某根绷到极限的弦,在断裂前最后的震颤。
心口冷得厉害。
那道原本只是淡淡月牙状的旧痕,此刻竟如冻土龟裂般泛起一圈灰白环纹,皮肤表面浮出细小的颗粒感,像是有东西正从血肉深处析出。
她抬手按住左胸,指尖触到一片冰凉粗糙——那不是疼痛,而是一种剥离,一种缓慢但坚决的剥落,仿佛某种寄生多年的藤蔓终于松开了缠绕的根须,正在死去。
她不知道这是解脱,还是背叛。
手机还躺在包里,屏幕早已熄灭。
但她记得秦小雨发来的那条私信,字字如钉:“我画了我妈撕我画作那天的场景……可没人愿意看。只有你能让它被看见。”那一刻,林野几乎无法呼吸。
她太懂那种渴望被“看见”的痛——曾经她也躲在床底用蜡笔画一家三口站在阳光下的模样,结果换来一顿耳光和马桶里的残渣。
如今有人把同样的伤疤捧到她面前,求她点燃一束光。
可她不能再做了。
不是不愿,而是不能。
每一次她接过别人的痛苦,那些情绪就像荆棘顺着神经爬进心脏,扎进去,长出来,变成纹身,变成病,变成她笔下一句句带血的文字。
三年来,四十七封倾诉信静静躺在她电脑文件夹里,标题全是“请替我说”“求你写出来”“我想有人替我恨”。
他们称她为“心跳博物馆”的守门人,说她是“听见沉默的人”。
可没人问过她,听多了,会不会聋?
背多了,会不会断?
今晚,当沈月递上那份沉重的《致父母信》时,她的金手指本能地启动了——那是多年形成的条件反射:感知、接收、转化。
可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纸面的瞬间,一个声音在脑中炸开:
这次,我不接。
她猛地闭眼,将所有感知通道死死关闭。
就像突然拔掉全身插管,世界骤然失声。
悲鸣、抽泣、压抑多年的控诉,全都被挡在体外。
可身体却以最原始的方式反抗——心口剧震,血脉逆流,皮肤下银灰色微粒簌簌剥落,顺着手腕滑入衣领,细如尘屑,冷若霜灰。
她睁开眼,看着台下百名蒙面者模糊的轮廓,声音平静得不像自己的:“今天,没人需要我替你们哭。”
然后转身。
一步,两步,走得稳极了。
背后爆发出怒吼:“你背叛我们!”“你幸福了是不是?你现在可以逃了对不对?”周立文摘下面具,满脸通红,眼里布满血丝,“没有你,我们的痛就不存在了吗!”秦小雨跪在地上,手里攥着被撕碎的画稿,纸片像雪一样散落在脚边。
她没哭,只是仰头望着林野离去的方向,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林野知道她在说什么。
她说的是:“那你当初为什么要写?”
是啊,为什么要写?
因为她也曾是那个无人倾听的孩子;因为她以为文字能救赎,能照亮;因为她相信,只要还有一个人愿意听,痛苦就不算白受。
可现在她明白了——她不是祭坛上的火,不该燃烧自己去照亮别人的黑夜。
她可以共情,但不必承载;可以发声,但不必代言。
风穿过废弃厂区空旷的走廊,吹起她额前碎发。
远处城市灯火依旧明亮,像一座永不疲倦的牢笼在招手。
回到住处已是凌晨。
屋内昏黄的灯光下,她脱下外套,动作轻缓。
一片银灰色的细屑从衣领滑落,落在掌心,触感微凉,像冬夜凝结的露。
她拿出一支镊子,小心地将那些碎屑收集起来,放进一个透明玻璃瓶中。
瓶身干净,标签空白。
她盯着看了很久,终于提笔写下一行小字:
“我不再背负的那部分。”
墨迹未干,窗外忽有车轮碾过地面的震动传来。
一辆印着“心跳信使”的巴士悄然驶过街角,车厢底部轻微嗡鸣,仿佛传递着谁最后的心跳节律。
而此刻,在城市的另一端,许星正坐在工作室里,耳机中循环播放着一段异常的数据波形——那是他过去三个月秘密采集的林野生理信号记录。
屏幕上,一条本应平稳的共情波动曲线,在今晚21:47分突兀地下坠,继而出现前所未有的断裂式跃迁。
他放大波段,瞳孔骤缩。
“这不可能……”他喃喃自语,“她的情绪晶体……在主动脱落?”林野将玻璃瓶轻轻搁在窗台上,月光斜斜地切过房间,正好落在那层银灰色的碎屑上。
它们静卧于透明容器中,像一场凝固的雪,又似某种蜕下的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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