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锁危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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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锈钥
青铜钥匙在掌心沁出凉意时,林深正站在雾隐路37号的雕花铁门前。九月的晨雾黏稠如絮,将整栋维多利亚式建筑浸成模糊的剪影,唯有门环上盘踞的蛇形纹饰在微光中泛着暗绿锈迹,鳞片的纹路被岁月磨得圆润,却依然能辨认出每一片的精致雕琢。钥匙齿纹与锁孔咬合的瞬间,发出类似骨骼错位的脆响,惊飞了门楣上栖息的夜鹭,扑棱翅膀的声音在空旷的街道上荡开涟漪,惊起几片早已泛黄的梧桐叶缓缓飘落。门厅穹顶垂下的水晶吊灯蒙着厚尘,蛛网在灯臂间织成半透明的帘幕。当林深按下墙壁开关时,裸露的电线爆出一串火星,灯盏突然亮起的刹那,无数光斑透过积灰的棱镜在地板上投出破碎的星图,仿佛将整个宇宙的星辰都困在了这方寸之间。他注意到玄关处的穿衣镜边缘有裂纹,蛛网在镜面上勾勒出奇异的几何图案,宛如某种神秘的符号。镜面映出的人影边缘泛着毛边,像被水彩浸湿的轮廓,当他抬手触碰镜面时,倒影的动作竟慢了半拍,那瞬间的延迟让人脊背发凉。壁炉上方悬挂的油画《雾中归航》正在缓慢变色。画布上原本晴朗的海面正被灰雾吞噬,桅杆上的白帆逐渐转为墨色,画框角落的署名"陈默 1927"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色。林深凑近细看,发现颜料层下隐约透出另一幅画的轮廓——同样的船只,却在惊涛骇浪中沉没,海面上漂浮着无数苍白的手,每一只都向上伸展,仿佛在绝望中寻求救赎。画框的木质边缘有细微的刮痕,像是被指甲长期抓挠留下的痕迹。"您终于来了。"苍老的声音从楼梯阴影处传来。管家老莫拄着乌木拐杖现身,他的驼绒大衣肘部打着补丁,领针却是罕见的鸽血红宝石,在昏暗光线下折射出诡异的光晕。老人的眼球浑浊如蒙尘的琉璃珠,瞳孔里游动着细小的光斑,像是有萤火虫在其中筑巢。当他微笑时,林深注意到他缺了三颗臼齿的牙床,黑洞洞的牙洞深处似乎有微光闪烁,仿佛藏着星辰。"遗嘱执行人说这栋楼需要新主人唤醒。"老莫枯瘦的手指抚过雕花扶手,那些蔓藤纹饰突然像活物般蠕动起来,在木头上留下湿润的痕迹。他领林深穿过走廊时,墙上悬挂的家族肖像画里的人物全都转动眼球,目光如芒刺般追随着他们的脚步。林深瞥见其中一幅穿军装的中年男人肖像,胸前的勋章正在变换形状,从十字星变成了骷髅头,又在眨眼间恢复原状,仿佛一切只是错觉。二楼走廊的地毯厚得能吞没脚步声。林深的意大利手工皮鞋踩在上面,如同踏入厚厚的积雪,每一步都陷下去又缓缓弹起,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壁纸是暗金色底纹的大马士革图案,在壁灯昏黄的光线下,那些繁复的卷草纹似乎在缓慢生长,某些藤蔓的尖端已经触碰到天花板,开出细小的、血红色的花朵。304号房门前的地垫绣着"欢迎回家"的字样,丝线却被某种深色液体浸染,形成不规则的晕染,宛如泼溅的血迹。当林深将钥匙插入锁孔时,门板突然渗出细密的水珠,在深褐色的橡木表面蜿蜒成溪流。门缝里飘出檀香与腐殖土混合的气息,其中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栀子花香,那是他母亲生前最爱的味道。门轴转动的声响如同女人的啜泣,在寂静的走廊里回荡,仿佛整栋楼都在为某个逝去的灵魂哀悼。
第二章 镜渊
浴室镜面的雾气在午夜十二点准时凝聚成形。林深盯着镜中逐渐清晰的人影——那是个穿月白旗袍的女人,发间别着银质梅花簪,簪头镶嵌的珍珠正缓慢渗出殷红液体,宛如泣血的泪滴。她的面容被水雾模糊,唯有左眼角那颗朱砂痣异常鲜明,像一滴凝固的血。当她抬手抚摸镜中自己的脸颊时,林深感到左脸传来冰凉的触感,那触感细腻如丝绸,却带着一种不属于活人的寒意。"这面镜子是1923年从威尼斯运来的。"老莫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手里铜盆中的热水正冒着诡异的蓝烟,氤氲的水汽中漂浮着细小的冰晶,在暖黄的灯光下闪烁着七彩光芒。"上一任女主人总爱在月圆之夜梳头,说这样能留住青春。"老人用丝瓜瓤擦拭镜面的动作顿了顿,刮下的不是水垢而是一缕缕乌黑长发,那些发丝在铜盆里自动缠绕成麻花辫,末端还系着褪色的红丝绳,仿佛有生命般在水中轻轻摆动。林深在梳妆台抽屉里发现一叠泛黄的信笺。最上面那封的字迹娟秀如绣,墨水却呈现出诡异的靛蓝色,仿佛用深海的墨汁写成:"敬启者,当您读到这封信时,我已化作镜中囚鸟。镜渊深处有三重境界,第一重见故人,第二重见心魔,第三重见......"信纸突然在指间碎裂成蝴蝶状的纸屑,每片纸屑上都印着同一个日期——1944年7月15日,那天正是林深外婆的忌日。他注意到抽屉底部刻着细小的字迹,凑近细看,发现是一串数字:7-15-44,重复了无数遍,仿佛某种疯狂的执念。凌晨三点,走廊传来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响。林深握紧门把手时,金属表面突然浮现出人脸轮廓,五官扭曲成痛苦的表情。猫眼外的光线忽明忽暗,透过透镜看到的不是走廊,而是暴雨中的码头,一个穿旗袍的女人正登上开往南洋的邮轮,甲板上站着个戴礼帽的男人,手里拎着黑色皮箱,箱角渗出暗红色液体,在洁白的甲板上留下蜿蜒的痕迹。当邮轮鸣笛启航时,女人突然转身,左眼角的朱砂痣在闪电中亮如血点,那眼神穿透时空,直直刺入林深的灵魂深处。书房暗格里的黄铜望远镜能看见过去。林深将镜头对准浴室窗口时,镜片自动调焦,浮现出1944年的场景:同样的浴室,同样的镜子,外婆正用银梳梳理乌黑长发,镜中倒影却梳着双髻——那是她少女时代的发型。梳齿间掉落的发丝在空气中凝结成银色蛛网,每一根都闪烁着微弱的光芒。突然有苍白的手从镜面伸出,抓住她的手腕往镜中拖拽,外婆挣扎时打翻的胭脂盒在地板上滚动,碾碎的玫瑰色粉末拼出"救命"二字,那字迹扭曲变形,仿佛在无声地呐喊。望远镜的金属外壳突然发烫。林深被迫松开手时,镜筒内壁浮现出细密的刻痕,组成一行拉丁文:"Ego sum quod sum(我是自由拥有的)"。当他再次举起望远镜,镜头里映出的不再是过去,而是镜中女人正对着他微笑,左眼角的朱砂痣滴下血珠,在镜面晕开成彼岸花的形状,那花朵娇艳欲滴,仿佛刚从血水中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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