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皮子》
第一章 槐下阴
老槐村的名字,是从村口那棵三人合抱的古槐上来的。树干上布满了刀刻斧凿的痕迹,最显眼的是一道斜劈上去的深沟,里头常年积着黑黢黢的雨水,映着树冠漏下的碎光,像只半睁的眼。李老头蹲在槐树下抽旱烟时,总拿烟杆敲那深沟:“这是光绪二十三年,张屠户砍的。”烟锅里的火星子明明灭灭,“他以为能劈了这树精,结果呢?当晚就被黄皮子掏了心窝子。”十二岁的李狗剩正蹲在旁边剜野菜,闻言手一抖,小铲子差点削了手指。他抬头看那槐树,枝桠间似乎有团黄毛一闪而过。“爷,黄皮子真能成精?”“嘘——”李老头猛地捂住他的嘴,浑浊的眼睛扫过四周,“这话也是能乱说的?夜里把你拖去拜月,看你还敢不敢胡吣。”狗剩缩了缩脖子。村里老人都说,老槐树下的黄皮子最邪性。它们会穿着偷来的小孩衣服,在坟地里学人拜月亮;会模仿人的声音喊名字,应了就会被勾走魂魄。上个月村西头的二傻子,就是在槐树下捡了个花布兜,回家后抱着兜子嘿嘿笑了三天,最后活活饿死了——那兜子里,装的是半捧坟头土。日头偏西时,狗剩挎着半篮子野菜往家走。路过槐树根时,忽然听见“窸窸窣窣”的响动。他壮着胆子扒开草丛,看见一只比猫还大的黄皮子,正拖着只死老鼠往树洞里钻。那黄皮子毛色油亮,眼睛是琥珀色的,直勾勾地盯着他,嘴角还沾着血。狗剩吓得腿肚子转筋,转身就跑。没跑几步,听见身后传来“吱呀”一声,像极了人穿木屐走路的声音。他不敢回头,一口气冲回家,扑进门就把门闩插上了。李老头正在灶台前烧火,见他脸煞白,问:“撞见鬼了?”“黄……黄皮子!”狗剩喘着气,“在槐树下,那么大个儿!”李老头手一顿,柴火“啪”地掉在地上。他捡起柴火塞进灶膛,火光照得他脸上沟壑分明:“明儿起,别往老槐树下走。”夜里,狗剩睡得正香,忽然听见窗户纸“沙沙”响。他睁开眼,看见窗纸上映着个小小的人影,穿着红袄绿裤,正踮着脚往屋里看。那影子脑袋很大,耳朵尖尖的,像……像只站起来的黄皮子。“狗剩……”一个细细的声音飘进来,像小女孩在撒娇,“我冷……让我进来好不好?”狗剩死死咬住被子,不敢出声。那声音又说:“我知道你看见我了。槐树下的老鼠,是你吓跑的对不对?那是我给我娃留的晚饭呀……”窗纸突然被捅破一个小洞,一只琥珀色的眼睛贴在洞口,幽幽地看着他。狗剩“哇”地一声哭出来,连滚带爬扑到炕边,抱住李老头的腿:“爷!爷!它来了!”李老头被惊醒,抄起枕边的烟杆就往窗户那边砸。只听“吱”的一声尖叫,窗外的影子不见了。他冲到窗边,撩开窗纸一看,月光下,一道黄毛影子正往老槐树的方向窜,尾巴扫过地面,留下一串小小的脚印,像穿着红鞋的小孩踩出来的。李老头的脸瞬间白了。他转身从炕席下摸出个布包,里面是几张黄色的符纸,朱砂画的符号歪歪扭扭。这是去年从镇上道观求来的,据说能镇邪。“把这个压在枕头底下。”他把符纸塞给狗剩,声音发颤,“不管听见什么,都别应声。”那一晚,狗剩抱着符纸,睁着眼到天亮。窗外再没动静,但他总觉得,有双眼睛,一直在黑暗里盯着他。
第二章 红肚兜
第二天一早,李老头揣着两个白面馒头,去了村东头的王婆家。王婆是个孤老婆子,据说年轻时嫁过一个走江湖的道士,懂些门道。狗剩在家坐立不安,总觉得那黄皮子会再来。他想起李老头说的话,不敢出门,就坐在门槛上削木棍。削着削着,看见院墙外探进来一个小小的脑袋,梳着双丫髻,穿着红袄绿裤,正是昨晚窗纸上的那个“小女孩”。那女孩约莫五六岁的样子,皮肤白得像雪,眼睛却是琥珀色的,正歪着头冲他笑。狗剩吓得手里的刀掉在地上,刚要喊人,女孩突然说:“我不是来害你的。”她的声音细细软软,跟昨晚窗户外的一模一样。狗剩往后缩了缩:“你……你是谁?”“我叫黄丫。”女孩眨巴着眼睛,“住在老槐树下。昨天你吓跑的老鼠,是我给我弟弟找的食。他病了,需要补补。”狗剩想起李老头说的“拜月黄皮子”,心里发毛:“你是黄皮子变的?”黄丫没否认,只是低下头,绞着衣角:“我知道村里人都怕我们。但我不会害你。我娘说,欠了人情要还。”她从怀里掏出个红布兜,递过来,“这个给你,算我赔礼。”那兜子是用缎面做的,绣着只活灵活现的小老虎,针脚细密,不像乡下人的手艺。狗剩不敢接,问:“这是啥?”“肚兜。”黄丫把兜子塞到他手里,“戴着它,夜里就不怕冷了。”说完,她转身就跑,红袄绿裤的身影一闪,就消失在拐角了。狗剩捏着那肚兜,只觉得布料滑溜溜的,还带着点淡淡的香味,像野蔷薇。他正发愣,李老头回来了。看见他手里的红肚兜,李老头脸色大变,一把抢过去就往灶膛里扔。“烧了!快烧了!”“爷!”狗剩想抢回来,却被李老头推开。肚兜碰到火苗,“轰”地一下烧起来,火焰是诡异的绿色,还发出“滋滋”的声音,像在哭。“作死的东西!”李老头气得发抖,“那是黄皮子的本命衣!穿了它,你的魂就被勾走了!”狗剩呆呆地看着灶膛里的绿火,心里空落落的。他想起黄丫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想起她低头绞衣角的样子,怎么也不像害人的精怪。当天夜里,狗剩又听见了窗户纸的响动。这次不是小女孩的声音,而是一个沙哑的男声,像个老头在咳嗽:“李老头……你烧了我的孙女儿的本命衣……这笔账,怎么算?”窗外传来“咔嚓咔嚓”的声音,像是有人在用爪子挠木头。狗剩看见窗棂在晃动,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拆下来。李老头抄起门后的扁担,靠在门后,声音都在抖:“老槐仙……小孩子不懂事,您大人有大量……”“懂事?”那声音冷笑,“我孙女儿饿了三天,好不容易找到只老鼠,被你家娃吓跑了。送件衣裳赔礼,还被你烧了……你说,这笔账怎么算?”“我……我给您烧纸!烧元宝!”李老头的声音带着哭腔,“您放过我们吧!”“晚了。”那声音幽幽地说,“要么,把你家娃送过来,给我孙女儿当伴读;要么……我就拆了你的屋,让你们祖孙俩,去跟张屠户作伴。”狗剩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知道,张屠户的坟就在老槐树下,坟头早就被掏了个大洞,村里人都说,是黄皮子把他的骨头叼去当玩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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