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虎贲西进
深秋,凛冽的西北风如同裹挟着无数把细小的砂砾,无情地抽打着渭北高原枯黄的大地。一支庞大的军队,正沿着蜿蜒坎坷的官道,沉默而坚定地向西行进。
队伍的核心,是一支约三千人的骑兵。与寻常明军迥异,他们皆身着统一的深蓝色呢料军服,外罩精钢锻打的胸甲,在灰暗的天光下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马鞍旁悬挂着制式的马刀与最新配发的“辽二式”燧发短铳,背后的旗枪上,猩红的战旗迎风猎猎作响,旗面上狰狞的咆哮狼头徽记,仿佛欲择人而噬。他们队列严整,即便是在长途行军中,也保持着一种近乎苛刻的纪律性,只有马蹄踏碎冻土的沉闷声响和偶尔响起的简短口令,打破这肃杀的行进曲。这便是辽国公王磊麾下最精锐的部队之一,由曹变蛟亲自统领的“辽骑”骨干。
在这支精锐骑兵的前后左右,是规模更为庞大的步骑混合队伍。他们中的许多人还穿着原先明军边军的号衣,颜色杂乱,装备也新旧不一,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但眼神中却大多闪烁着一丝以往罕见的希冀与好奇。他们是曹变蛟此番西行奉命整编的陕西各路官兵,其中不少是原洪承畴、孙传庭麾下的旧部,如今被统一划归指挥。队伍中,数十辆用硕大的骡马拖拽的四轮辎重车格外引人注目,油布覆盖得严严实实,沉重的车身在坑洼不平的道路上留下深深的车辙。有经验的军官和老兵都能猜到,那下面盖着的,必定是辽国公名下兵工厂出产的新式军械和足以让所有人过冬的粮秣被服。
曹变蛟身披一件玄色斗篷,骑在一匹神骏的河西健马上,位于中军位置。他面容依旧冷峻如铁,下颌线条绷得紧紧的,但比起多年前在辽东初遇王磊时,眉宇间少了几分绝境搏命的悍勇,多了几分沉凝渊渟的大将气度。数年来的东征西讨,尤其是在王磊麾下系统学习了新式战法、参谋作业,并亲眼见证技术如何重塑战争模式,早已将这位昔日的冲阵猛将锤炼成了一名能够独当一面的统帅。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不断扫视着行军队列和两侧荒芜的原野、凋敝的村落,心中没有丝毫即将荣膺封疆大吏的喜悦,反而充满了沉重的压力。
陕西,这片土地他并不陌生。多年前,他曾随洪承畴在此地与流寇血战。如今重返故地,面临的局面却更为复杂酷烈。连年的天灾、战乱、苛政,早已将这片曾经孕育强秦、盛汉的土地折磨得千疮百孔,赤地千里,饿殍遍野。官兵缺饷少粮,与匪无异;百姓易子而食,挣扎求存;大大小小的军头、土寇据寨自守,形同割据;而更远处,李自成、张献忠等巨寇虽暂受招安,却依旧拥兵自重,心思难测。朝廷的威信在这里早已荡然无存,剩下的只有最赤裸裸的生存法则。
“大人,前方三十里便是耀州城。探马回报,城内守军不足五百,听闻大军将至,已四散逃窜大半。”一名年轻的参谋军官策马从前队奔回,干净利落地行礼汇报。他身着笔挺的蓝色参谋制服,马鞍旁挂着地图筒和望远镜,举止间透着辽武堂培养出的干练与自信。
曹变蛟微微颔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传令前军,不得扰民,不得抢掠。接收城防,张贴安民告示。大队于城外择地扎营,所有粮秣由辎重营统一配给,严禁各部私自征粮。”
“是!”参谋军官领命,迅速拨转马头而去。
命令被迅速传达下去。辽军老部队对此早已习惯,而那些新附的陕兵则有些骚动,窃窃私语。以往他们行军,就地“打粮”几乎是默认的规矩,如今这严令之下,虽不敢明着违抗,却也不免腹诽。但当傍晚扎营后,看到辎重营真的抬出一筐筐雪白的馒头、一桶桶冒着热气的稠粥,甚至还有咸菜和少许肉干时,所有的疑虑和不满瞬间化为了惊喜与感激。捧着热腾腾的食物,许多衣衫褴褛的陕兵甚至流下了眼泪,他们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吃过这样像样的饭食了。一种无形的、名为“秩序”和“希望”的东西,开始悄然浸润这支刚刚拼凑起来的军队。
曹变蛟没有入住耀州城残破的官衙,而是与士卒一同住在中军大帐。帐内,巨大的陕西舆图已然挂起,数名参谋正在地图前忙碌地标注着最新的情报。油灯的光芒将曹变蛟的身影拉得很长,他凝视着地图上标注的“榆林”二字,眼神冰冷。
榆林,九边重镇之一,历来是抵挡蒙古铁骑的前沿,也是陕西边军最为精锐也最为骄悍的所在。如今,那里却成了麻烦的策源地。原榆林总兵王朴虽已调离,但其旧部盘根错节,新任将领难以服众。加上欠饷已达一年有余,军心早已不稳。据夜不收密报,以参将高勋、游击孙守法为首的一批军官,正在暗中串联,煽动士卒,不仅抗拒新任巡抚孙传庭的调遣,更有甚者,竟与塞外的蒙古部落以及境内的流寇暗通款曲,意图趁朝廷无力西顾之机,割据一方,形同叛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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