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武昌惊涛
长江的浊流在武昌城下呜咽着奔涌向东,江面上弥漫的薄雾,却无法掩盖两岸森然林立的营寨与如林的刀枪。武昌,这座九省通衢的巨城,此刻已完全沦为一座巨大的兵营。空气中不再有往日商贾云集的喧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窒息的紧绷与肃杀,混合着数以十万计军卒聚集所产生的汗臭、牲畜粪便以及隐隐的铁锈血腥之气。
城头之上,原本飘扬的各式明军将领认旗,如今大多已被一面面硕大的“左”字帅旗所取代。这些旗帜在江风中猎猎作响,宣示着此地无可争议的主人——平贼将军、太子少保、拥兵号称二十万的左良玉。他的军队如同贪婪的巨兽,盘踞在武昌及周边府县,其粮饷需求早已榨干了湖广本地的民力,军纪更是败坏到了极致,劫掠地方、欺压百姓几乎成了常态。左军麾下,鱼龙混杂,既有早年跟随左良玉征战的边军老底子,更多则是收编的各路流寇、散兵游勇以及地痞土匪,派系林立,将领骄悍,形同一个个独立的小军阀,只知有左帅,不知有朝廷,更遑论那远在北方、声威日隆的辽国公。
这一日,一支规模不大、却极其引人注目的船队,逆着江流,缓缓驶近武昌码头。船队核心是三艘中等大小的江船,并无特别之处,但护航的两艘战船却让沿途所有左军水师哨船纷纷避让,不敢靠近——那两艘战船通体黝黑,船型流畅而透着杀气,主桅上高高悬挂的,正是那面如今已能令天下震动的狰狞狼头旗!
辽国公王磊的使者,到了。
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瞬间传遍武昌的大街小巷,更以最快的速度送入了位于城中心、被左军重重护卫的平贼将军行辕。
行辕大堂之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左良玉高踞于主位之上,他年约五旬,身材高大,面容因长年军旅生涯而显得粗犷且带着几分病容(目疾已久),但那双微微眯起的眼睛开阖之间,却依旧闪烁着鹰隼般的锐利与多年统御大军所形成的威压。他并未穿戴全副甲胄,只是一身锦袍便服,但手边案几上,却放着他那顶标志性的、缀有红缨的凤翅盔。
堂下,分左右站立着数十名左军的高级将领。这些人个个气息彪悍,甲胄在身,刀剑随身,许多人脸上带着桀骜不驯的神情,眼神交汇间充满了审视、猜疑,甚至毫不掩饰的敌意。他们之中,有左良玉的旧部嫡系,如副总兵金声桓、部将徐恩盛、郝效忠、吴学礼等;更有大量收编而来的原流寇悍将,如“闯塌天”刘国能、“混十万”马进忠、“曹操”罗汝才的旧部杨承祖等,这些人匪气未脱,对朝廷本就缺乏敬畏,对那突然冒出来的辽国公更是心存鄙夷与不服。
“辽国公?哼,手伸得可真长!管天管地,管到咱们湖广地面上来了!”一个满脸虬髯、声音洪亮的将领粗声粗气地开口,他是马进忠,原流寇十三家之一,如今是左军中的一个总兵官。
“听说派来个姓黄的毛头小子?还想整编咱们二十万大军?笑话!他辽国公在北方威风,到了这长江边上,是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另一名面色阴鸷的将领接口道,他是杨承祖,眼神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大帅!咱们兵强马壮,何须看他王磊的脸色?他若识相,送些粮饷来,咱们便尊他一声国公爷;若是不识相,想吞并咱们,哼,管叫他来得去不得!”更有激进者已然按住了刀柄。
左良玉面无表情地听着麾下将领们嘈杂的议论,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座椅扶手。他并未立刻表态,目光却扫过站在武将班列首位、一个面容与他有几分相似,却更显年轻气盛的将领——他的儿子左梦庚。
左梦庚感受到父亲的目光,上前一步,朗声道:“父帅,诸位将军!辽国公势大,已非虚言。中原群雄,如曹变蛟、黄得功等皆已归附。其兵锋之盛,火器之利,粮饷之足,天下皆知。如今遣使而来,名为整编,实为收权。我等若断然拒绝,恐……恐非善策。”他话虽如此,但眉宇间也带着一丝不甘与忧虑。他尤其记得父亲曾私下感叹,当年在辽东,王磊尚是一小卒时,便敢智擒他左梦庚,以“首级换粮”,手段狠辣果决,绝非易与之辈。
此时,一名亲兵快步进入大堂,单膝跪地:“禀大帅,辽国公使者,靖南伯、江北督师黄得功将军,以及监军御史已至辕门外!”
“黄闯子?!”堂下顿时响起一片低呼。黄得功骁勇善战,诨号“黄闯子”,在军中颇有威名,他的到来,显然大大增加了这次“整编”的份量和威慑力。
左良玉眼中精光一闪,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来的都是客。传令,开中门,奏鼓乐,本帅要亲自出迎。”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吩咐下去,没有本帅的将令,任何人不得轻举妄动,违令者,斩!”
命令一下,尽管诸多将领心中不服,却也无人敢公开违抗左良玉的权威。鼓乐声起,辕门洞开。左良玉率领主要将领,步行至辕门外。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