疠气的阴霾终于在泉州上空渐渐散去,街头巷尾重现生机,而陈褚在疫情中的挺身而出与最终的态度转变,如同在紧绷的弦上轻轻拨动了一下,让泉州官场和士林中的氛围发生了微妙而深刻的变化。一些原本摇摆观望的中下层官吏和务实派的士子,开始更认真地思考“格物致用”的真正含义。郑珏学社虽然依旧高举“正道”旗帜,但其一味否定、脱离实际的做法,也引起了不少人的暗中反思。
王审知并未因疫情的控制和内部的些许缓和而稍有懈怠。他的目光投向了另一个关乎国计民生、却也积弊深重的领域——盐政。
盐,乃百味之首,更是国家财政的重要支柱和战略物资。泉州倚靠大海,拥有漫长的海岸线和得天独厚的晒盐条件。然而,此时的泉州盐政,却如同一潭深不见底的浑水,弊端丛生。
官营盐场效率低下,盐价高昂,私盐泛滥。更深处,则盘踞着以几家大盐商为首的既得利益集团。他们世代经营,通过贿赂官吏、操纵盐价、甚至参与私盐贸易,攫取了巨额财富,俨然成了泉州地面上一股不容小觑的势力。百姓深受其苦,往往要花费高价才能买到质量低劣、掺杂泥沙的官盐,而官府获得的盐税却年年短缺。
王审知决心整顿盐政,这不仅是为了增加财政收入,更是为了打破旧有的利益垄断,将这一重要资源真正掌控在官府手中,惠及百姓。他让度支司调阅了近十年的盐税档案,结果触目惊心:账面混乱,亏空巨大,明显存在大规模的贪腐和走私。
“大人,盐政之弊,积重难返啊。”度支司的主管面有难色地汇报,“泉州盐课,多年未能足额上缴。盐场由几家大盐商把持,他们与盐官胥吏勾结,虚报产量,压低收购价,抬高销售价,中间差价尽入私囊。更有甚者,官盐倒卖为私盐,利润惊人。若要彻查,牵涉太广,恐激起大变。”
王审知听着汇报,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目光冷冽:“牵涉再广,也要查!变?我倒要看看,他们能掀起多大的风浪!”他深知,触动盐利,无异于虎口夺食,必将引来最激烈的反扑。但这块硬骨头,必须啃下来。
他没有立刻采取强硬手段进行稽查抓人,那样容易打草惊蛇,且证据难寻。他选择了另一条路——技术革新。他要引入一种全新的、更高效、成本更低的制盐方法,从根本上摧毁旧有利益集团赖以生存的低效垄断基础。
这个方法,便是“晒盐法”。
此时泉州乃至整个中国沿海,普遍采用的仍是古老的“煎煮法”。即雇佣大量盐丁,砍伐柴草,引海水入盐田初步浓缩成卤水,再用巨大的铁盘灶具日夜不停地煎煮,最终得到结晶海盐。此法耗费大量人力、柴草,成本高昂,且产量有限,极易被操控。
而王审知所要推行的“晒盐法”,则是利用自然日光和风力,通过构建多级蒸发池,让海水自然蒸发浓缩,最终结晶成盐。此法几乎不需燃料,人力需求大减,产量却能倍增,盐质也更纯净。
他召集了格物堂和工曹的相关人员,以及几位精通水利、建筑的老工匠,拿出了早已绘制好的晒盐盐田规划图。图纸上,一道道堤坝将海滩分割成一个个规整的方格(蒸发池、调节池、结晶池),沟渠纵横,闸门控制,利用潮汐引入海水,利用地势梯度让卤水自然流动。
“此法……果真能成?”工曹的官员看着那复杂的图纸,目瞪口呆,难以置信。他们从未想过,盐居然可以不用火煮,靠太阳晒出来?
“自然之力,无穷无尽。为何不用?”王审知自信地道,“此法在海外已有成熟应用。尔等只需按图施工,在滨海合适滩涂之地,开辟出这般盐田。待建成之后,其效自现!”
他选定了一处远离现有盐场、滩涂平坦开阔的海湾作为试点,命名为“一号盐田”。度支司拨付专款,招募流民和工匠,工程很快启动。
消息传出,立刻在泉州引起了轩然大波。普通百姓听闻能造出更便宜的好盐,自然是拍手称快,充满期待。然而,旧盐商集团却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
“晒盐?荒谬!天方夜谭!”
“海水岂能晒出盐来?定是那王审知异想天开,浪费公帑!”
“即便能成,此等邪法所出之盐,必含阴寒湿毒,食之伤人!”
盐商们先是极尽诋毁之能事,通过控制的舆论渠道大肆污蔑晒盐法。同时,他们敏锐地意识到,一旦这种高效低成本的晒盐法成功,他们依靠垄断煎煮法获取暴利的时代将一去不复返!
绝不能让其成功!
于是,在公开质疑的同时,更阴险的手段悄然展开。
负责一号盐田建设的工头很快来报:工程屡遭破坏!
刚刚筑好的堤坝,一夜之间被人掘开数个缺口。
运来堆放的石料,莫名失踪了大半。
精心打造的控制水流的水闸闸板,被发现被人用重物砸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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