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一片寂静。窗外的阳光透过老槐树的枝叶洒进来,光影在地板上晃动,像是时光的碎片。
“看看日记吧。”傅愽文轻声说,“爷爷自己写的,应该最真实。”
叔叔傅建军小心地翻开那本“阵中日记”,清了清嗓子,开始朗读:
“民国二十七年三月十五日,晴。今日抵达辽县(今左权县),所见皆焦土。日军扫荡过后,村庄尽毁,百姓流离。遇一老妪于废墟中刨食,其子皆死于寇手,泪已流干。我部奉命在此建立根据地,然兵力仅三百余,枪械半数残缺,弹药人均不足十发。同志中有悲观者,余召之曰:日寇虽强,吾等有太行山为屏,百姓为基,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日记的笔迹刚劲有力,用的是繁体字,夹杂着一些军事术语。随着叔叔的朗读,一个完全陌生的爷爷的形象,渐渐在家人面前浮现出来——
那不是沉默寡言的老人,而是一个在战火中写下“倭寇不灭,何以家为”的年轻军官;不是只会种地的农民,而是能在军事地图前分析敌我态势、制定作战方案的指挥员;不是平凡无奇的退伍兵,而是曾在1938年冬天,带领不足两个连的兵力,在太行山鹰嘴崖阻击日军一个大队长达三天三夜,为主力部队转移赢得宝贵时间的英雄连长。
日记一页页翻过,抗战的艰苦岁月扑面而来:
“二十七年十一月七日,大雪。断粮第三日,炊事班长老周寻得些许冻僵的野鼠,煮了一锅汤。战士小陈将分得的一块肉让与伤员,自己饮雪水充饥。余见之,心酸难忍,然强作笑颜曰:待胜利日,余请诸君吃北平烤鸭,管饱……”
“二十八年四月三日,阴。接上级命令,袭扰正太铁路日军运输线。一排长李大有请战,其新婚三日即归队,妻送行至村口,赠鞋一双,鞋底绣‘平安’二字。夜袭成功,炸毁铁轨十余丈,然大有为掩护战友撤退,身中三弹,牺牲前紧握余手,嘱托将其积蓄(大洋五元)交与其妻,并言‘对不起’。余泪与血混,恨不能多杀倭寇……”
“二十九年八月,大旱。根据地粮荒,百姓以树皮草根为食。余令部队每日口粮减半,省下粮食分与妇孺。有战士饿晕于训练场,醒后第一句话问:‘今日可需行军?’百姓闻之,自发凑粮送至营部,老少跪求我军收下。军民鱼水,莫过于此。余暗誓:必驱日寇,还百姓太平!”
读到这里,叔叔的声音哽咽了,姑姑早已泪流满面,傅愽文的母亲悄悄递过纸巾。父亲傅建国低着头,双手握拳放在膝盖上,指节发白。
“还有这些信。”傅愽文解开那捆信札的麻绳。
信件大部分是爷爷的战友写来的,时间跨度从五十年代到八十年代。有的寄自北京,有的来自广州,有的甚至是从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寄来的。信中的称呼五花八门:“老连长”、“水恒同志”、“傅团长”、“老领导”……字里行间,透露出的是历经战火淬炼的深厚情谊。
其中一封信特别厚,是1985年寄来的,署名“您的老部下赵德柱”。信纸上字迹歪斜,显然写信人年事已高或身体不便:
“老连长,见字如面。一别四十年矣,每念及太行岁月,常夜不能寐。近日体检,查出肺癌晚期,时日无多。思前想后,有些话再不说,就带进棺材了……那年鹰嘴崖阻击战,您让我带一个班绕后炸鬼子炮兵阵地,其实我吓坏了,腿都在抖。是您拍了拍我的肩,说‘柱子,我相信你’。就这一句话,我硬是带着弟兄们摸到了鬼子眼皮底下,成功引爆了炸药包……后来我负伤,您亲自把我背下火线,一路上鬼子子弹嗖嗖地过,您愣是没松手。医生说再晚半小时,我就没救了……这份救命之恩,我记了一辈子。知道您不愿提当年事,但老连长,您和牺牲的弟兄们,不该被遗忘啊……”
信的末尾,赵德柱写道:“听说现在县里要修抗战纪念馆,我托人递了材料,把咱们连的事迹报上去了。不管他们信不信,我总得让后人知道,在鹰嘴崖上,有一群中国军人,用血肉挡住了鬼子三天三夜。”
傅建国忽然站起来,走到里屋,几分钟后拿着一个相框出来。那是爷爷晚年唯一愿意照的一张相,穿着朴素的中山装,坐在藤椅上,表情平和。傅建国拆开相框背板,从里面取出一张折叠得很小的纸。
那是一张已经泛黄、边缘碎裂的委任状,上面写着:
“国民革命军第十八集团军命令:兹任命傅水恒同志为第129师独立团团长,此令。司令员:刘伯承,政治委员:邓小平。中华民国三十年五月七日。”
“这……”叔叔傅建军接过委任状,手在颤抖,“爸是八路军的团长?那为什么后来……”
“看看这个。”傅愽文从箱子底部又摸出一个油纸包,层层打开后,是一份1946年的《晋冀鲁豫解放区复员军人登记表》。在“原部队及职务”一栏,填的是“129师某部上等兵”;在“复员原因”一栏,写着“负伤致残,不宜继续服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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