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发送过来一个数据文件。陈智林快速浏览,瞳孔微微收缩。
傅博文的重新计算,不仅修正了那0.03弧秒/千年的偏差,更重要的是,他提供了一种全新的误差分析方法:将小麦哲伦云中不同星族(年老晕族、中年盘族、年轻星团)的自行运动分开建模,再反推星系整体的本动。结果显示,小麦哲伦云并非沿着简单的轨道绕银河系旋转,而是在潮汐力作用下,正经历着复杂的形变与星流剥离——那些看似“偏差”的数据点,实际上是星系被引力撕裂时产生的星流信号。
“这意味着,”陈智林快速心算,“小麦哲伦云与银河系的相互作用,比模型预测的更剧烈。它可能在接下来五亿年内提前瓦解。”
“是的,”傅博文点头,“而这会直接影响银河系晕的质量估计,进而影响整个本星系群动力学模型的校准。我建议你们:第一,调整对大麦哲伦云的观测优先级,重点监测其星流结构;第二,重新计算银河系-大小麦哲伦云三体系统的潮汐演化时间线;第三……”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忽然低了些:
“……在星图的银河系-小麦哲伦云连接处,增加一个动态注释层。展示它正在被撕裂的过程。爷爷常说,宇宙的美不仅在于其永恒,也在于其变化与消亡。一张诚实的星图,应该包含诞生、成长、衰老与死亡的全部故事。”
陈智林沉默片刻。他能想象傅博文在这三个月里,如何在守灵、遗嘱执行与媒体采访的间隙,深夜独自坐在傅老的工作站前,对着那些冰冷的数字与代码,寻找与祖父最后的精神连接。那不是逃避,而是另一种形式的哀悼——用傅老最热爱的方式,继续傅老未竟的事业。
“我会亲自修改星图的这一部分,”陈智林承诺,“另外……关于星图的命名。我们内部讨论过几个选项,但我想听你的意见。”
傅博文似乎早料到这个问题。他转过身,望向控制室窗外。地球的夜空远不如深空那般繁星密集,但那些熟悉的星座——冬季猎户座、春季北斗七星——依然悬挂在天幕上,见证着人类数千年的仰望。
“就叫‘水恒星图’吧,”他没有回头,“不是永恒,是‘水恒’。爷爷名字里的‘水’与‘恒’。水无常形,随物赋形;恒久不移,执守本心。宇宙如水般流动变化,而我们在其中寻找那些恒常的规律——这是他一生工作的核心隐喻。”
“水恒星图,”陈智林重复这个名字,“很好。那么最后的生成仪式,你会在线观看吗?”
傅博文终于转过身,全息投影中,他的嘴角似乎有极细微的弧度——那或许不能算是一个笑容,但确是一种缓和的表达。
“我会在爷爷的书房里看,”他说,“用他最喜欢的那套老式投影仪。他说过,那种略带闪烁的模拟信号,比完美无瑕的数字影像更有‘星空的感觉’。”
通讯结束。陈智林在隔间里站了一分钟,让情绪平复。当他回到主舰桥时,托马和苏娜都投来询问的目光。
“小麦哲伦云的偏差问题解决了,”陈智林说,声音在安静的舰桥中清晰可闻,“傅博文博士提供了关键修正。现在,我们需要调整后续十六小时的观测计划:重点监测大麦哲伦云的潮汐尾,增加对银河系南天极区域暗物质分布的扫描密度。”
没有多余的问题,没有惊讶的议论。团队只是点了点头,手指已经在控制台上开始输入新的指令。这就是专业科考队的素养:在深空中,情绪可以被理解,但工作必须继续。每一分每一秒的观测窗口都珍贵无比,每一次数据的获取都可能改写人类对宇宙的认知。
而陈智林知道,傅博文的那通电话,已经悄然改变了这张星图的意义。它不再仅仅是科学成果的呈现,更成了一种跨时空的对话:逝者与生者之间,地球与深空之间,已知与未知之间。星图中的每一个数据点,都将承载三重目光:傅老毕生追寻的梦想,傅博文此刻的传承,以及星海号全体成员正在书写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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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万籁俱寂中,星图绘制进入最后七十二小时。星海号进入全员轮值状态,中央舰桥的灯光被调至暗蓝,以减少对全息影像的干扰。十二面主屏幕上的数据流更加密集,不同颜色的进度条缓慢而坚定地向右延伸。
陈智林已经连续工作二十小时,但毫无倦意。在无重力的舰桥中,疲劳更多是精神而非肉体的。他悬浮在控制台旁,面前展开的是星图的“编辑界面”——一个可以随意缩放、旋转、叠加数据层的三维工作空间。
此刻,他正在处理银河系与仙女座星系之间的空间区域。这片广袤的星系际空间并非真正的虚空,而散布着:
· 被潮汐力剥离的恒星流,如连接银河系与人马座矮椭球星系的“人马座星流”,长达一百五十万光年,像一条淡金色的星河飘带;
· 超暗弱矮星系,如距离银河系二十五万光年的Segue 1,仅由约一千颗恒星组成,却是已知暗物质比例最高的星系之一(暗物质占总质量99.9%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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